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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是睡覺,從六月三十號到現在誰都幾天幾夜沒閤眼了。前天下午,一個小夥子子彈打光了沒人借給他,他便躲到一戰壕角落裡睡著了,沒聽到撤退命令,留在掩體裡被聯派戳了個面目全非,眼球掉在頰上,腸子滑出一大灘。第二天大家回去打掃戰場時,從他的屍姿看出,死前他曾很掙扎了一番。

為了搶個好位置,人們拎著揹包跑步衝進空倉房,迅速相中個地盤,解開揹包抖開棉毯,稍事收拾就連忙躺下了。

黃成搶中的是個牆角。此地雖然偏僻而稍暗了一點,但他很中意,因他有支令人垂涎欲滴的“五四”式手槍和一枚世上獨一無二的手雷,怕在人來往多的地方睡覺被人偷。

手槍,是去年在本縣武裝部“借”槍時,從一個軍官家裡的娃兒背篼裡搜到的。那天運氣真好,在那個閒擱在屋角里的背篼中,他從小孩尿布團裡一下就翻出了兩支。他留下了這支有槍套揹帶和彈盒的,另一支光槍,立即就同別人換了一百發子彈和一套有帽徽領章的新軍裝。這神氣的寶貝槍,贏得了多少人的羨慕啊!不管走到哪裡,有它在腰間,黃成就實實在在地高人一等。然而,這兇器自身的安全問題,也象一面實實在在的枷鎖,從此便把他套上了。

至於心愛的手雷,雖不過是枚塞滿了梯恩梯烈性炸藥的廢“82”炮彈殼,但它極可靠:一個拉火環上三根拉火繩,每根繩上都有火帽導火索和雷管,是黃成自己去親手做的,唯求在萬一跑不脫了時,能安全地拉響自盡,以免象有些人那樣,被俘後被割鼻割耳捱打遊街犧牲得過於壯烈。

他鋪好毯子,用幾件衣裳包好兩件寶貝,墊在毯子下當枕頭,終於又有個可安身的窩了!解下纏了幾天的槍彈帶、手榴彈袋、挎包和水壺等傢什,脫掉又臭又髒的長衣長褲,身子輕快得象蛻了層厚重討厭的皮,他立即幸福地躺下,轉眼便睡著了。

晚飯是小型慶功宴,在倉外曬壩上,炊事員抬來了蔥爆肉和高糧酒,高興地大喊:“吃嘎嘎(肉)了!”倉內卻死寂。他們進門一看,受犒勞的功臣們全睡得象死屍,試圖拉起幾個來帶頭,卻捱了睡夢中忿懣的拳腳。大盤的肉,成壇的酒,只好又抬回去了。

彷彿才睡了一會兒,又好象在另一個世界裡,黃成突然聽到了一聲尖叫:

“啊—!”

他迷糊不安地同大家一道聞聲而起,不由自主地和身邊的人一塊兒恐怖地咆哮:

“嗚啊——!”

第三聲,則是全倉人雷鳴般的嗥叫了:“嗚啊——!” 聲音是那麼本能地無奈淒涼而恐慌,負重極了。

黃成毛骨悚然地哀嚎時,覺得自己是在做手雷的那個工兵房裡,那堆半人高的梯恩梯就要炸了,導火索在空中迸射著火花,人們已向門外狂奔,有人被撞倒在地,自己距炸藥包僅大約兩公

尺!

跑出倉門十多米,黃成猛然發現,這不是糧倉大院麼!同倉的外縣戰士,也跑出來了不少,大家驚懼地向四面觀望,不知來偷襲的“聯匪”在何方。靜靜的夏夜,滿天繁星閃爍,糧倉房簷下昏黃的電燈,譏諷地看著這些對聯派自作多情的人。其它那些住有隊伍的倉房毫無動靜,連哨兵們都懶得過來看一眼。

人們面面相覷。有人猛然醒悟歡呼:“是驚營,日他家媽喲!”

“退子彈!”“退子彈!”不少人喊。

黃成對自己驚疑不已:什麼時候開啟的枕頭?現在居然是右手提手槍,左手提彈帶,身上僅一條短褲。赤足踩在已退熱變涼了的三合土曬壩上,舒服極了,使人直覺得生命的可愛,真高興是場虛驚啊。

剛才,好些人開了槍,居然無一傷亡,可能是朝天放槍壯膽,那就是黃成看見的“導火索火花”。

據說,敗軍之中才會出現驚營。頭兩天這一仗,紅派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