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漸歇,定姚山的廳房中,孫踐拿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熱乎乎的茶水,這才慢慢地問道:“叫什麼?”
立在下首的有兩人,其一是一名四十餘歲的中年人,他一身騎裝,靴子上斑斑點點盡是泥痕水漬,兩條褲管也溼漉漉的,一看便是冒雪而來,才到地頭沒多久。
這中年人相貌普通,卻叫人一瞧便覺得踏實可靠。
站在他旁邊的另一個只有十來歲,是名六角不全的小廝。
“叫顧延章,是延州城裡來的伕役,並無甚背景,只是個白身,連弱冠都不曾滿。”那中年人恭恭敬敬地道,“已是同官人家的二老爺透過氣了,也談妥了,只看官人您這頭是怎個分派。”
孫踐淡淡地“哦”了一聲,轉頭看了看那小廝。
小廝見他看過來,連忙上前幾步,雙手奉上了一封信件。
孫踐隨手接過家中僕役遞上來的書信,拆開看了,果然是他家二弟的字跡,其中說了情況,又把價錢給寫了。
他聽了“顧”字一姓,又聽得是“顧平忠”要整治的人,心念一動,慢慢便琢磨出味道來。
——好似當年延州城裡頭那一門富貴滔天的大戶,就是姓顧,又是那顧平忠的主家。
弄個尋常人,一千貫倒是個不錯的價錢,可若是換做那一家姓裡頭的,一千貫,賣條腿,他都嫌便宜了!
弟弟還是不夠老練,那樣一注家財,一輩子也未必能沾上一回,如今難得有了機會,不抓住,難道要白白送走嗎?
孫踐想了片刻,道:“我家二弟心軟,素來也不懂事,別人怎麼說,他就怎麼信了,只以為一個城裡的熟人,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別人有什麼求上門來的,他也不去多想,一口就應了。我卻不同,人命關天的事情,我是不肯做的。”
孫踐相貌堂堂,眉正眼直,此刻這一番正義凌然的話一說,不曉得的,還以為他是個多麼規規矩矩,為朝為民的好官。
顧大站在下首,聽得他這般義正辭嚴,一時之間,連話都不知道該如何回。
定姚山中管勾庫賬同人力的孫踐,在延州城中一貫都是臭名遠揚。
服衙前役的只要是去了定姚山,進的時候是一等戶,出的時候,變成三等戶已經算是便宜,最怕的是,連命都要丟在裡頭。
哪怕是服伕役的三、四等戶,如果不好生繳一筆買命錢,也少不得走著進去,躺著出來的結果。
這些年來,孫踐手裡捏的冤魂,堆起來,怕是都能把這一處算得上寬敞的廳堂填滿,不過因為他後頭站著京城裡頭的靠山,又只跟服役的平民過不去,倒是一直安安穩穩的。
廳堂之中燒著地龍,熱氣升騰,引得那顧大腳趾一陣麻癢。
他一路疾馳,一雙腿腳在冷風中吹了許久,早凍得僵了,此時只想把靴子脫了,擦乾之後,好生捂一捂,否則這一冷一熱,凍傷處怕是要潰爛了。
可此情此狀,又哪有這個機會。
想到出發前主家對他的吩咐,顧大忍著腳掌疼痛跟麻癢,上前兩步,畢恭畢敬地道:“主家曉得官人心善,只是想您看在兩家的交情上,搭把手。”
一面說,一面將一張銀票放在了孫踐面前的桌上。
孫踐看了看那條子上的數字,瞳孔一縮,隨即呵呵一笑,道:“等人到了,我看看再說。”
一面說著,一面把那銀票推了回去。
顧大一陣失望。
這是嫌不夠了。
他咬了咬牙,又道:“主家特意交代過,事情辦妥之後,是要宅子、是要田地、是要金銀、還是要旁的什麼,全憑官人點選。”
聽他這樣說,孫踐往椅子後背靠了靠,笑道:“銀票留下罷。我記得從前顧家在如今平戎街上有幾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