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聽著彷彿是做了答,然而回頭細細一想,卻是什麼意思都沒有表露出來。
張太后倒沒有在這上頭糾結,復又問道:“我恍惚不記得哪一年,好似也是在清華殿左近,有人曾被什麼東西咬傷過?”
崔用臣連忙點頭道:“聖人好了得的記性,確有此事,臣只依稀記得彷彿是五六年前,也是秋冬之交,其時宮中碩鼠氾濫,捉了又捉,還是難以捕盡,只好養了貓來抓鼠,偏那野貓性子烈,有才進宮的小黃門混不吝,不知怎的被咬傷,後來便發了瘋病……”
張太后坐直了身體,手中重新取過一份奏章,低頭看了兩眼,自言自語一般地道:“宮中宮殿既多,難免有看顧不到的地方……”
一面說著,一面卻又忍不住動手翻著下頭御藥院遞上來的文書。
咬傷趙芮的蛇喚作金錢白花蛇,並非常見的環銀蛇,乃是一樣變種,從前只在廣南、滇地深山瘴癘之處出沒。京都地處中原,尋常人往日哪裡能見得過這樣的蛇,若不是太醫院的孫奉藥曾經在廣南發疫時南下治疫,正巧遇到過,怕是此時都不能確認。
連蛇的品種都辨認不出來,又如何治毒療傷?
兒子已是死了,雖說不能白死,然則此時正值朝堂震盪之際,張太后很不願因得此事再起波瀾。
她心中頗有些拿不定主意,略一思忖,抬頭問道:“那鄭萊可曾醒來?”
崔用臣道:“不曾,咬傷他的雖不是環銀,卻一般是毒蛇……”他頓了頓,小心地看了張太后一眼,復才又道,“孫奉藥說……未必能活得回來。”
張太后的臉色更難看了。
趙芮臨死前那一手,若是比之下棋,簡直可謂是臭不可聞,讓她不得不把所有精力放在處置天子喪事上頭。無論是維持京中治安、商定諡號、準備相應封賞撫慰,都是一步都不能晚的,事有輕重緩急,等到此時一應告一段落,她才好騰出一點力氣來去探究兒子死因。
當夜值夜的小黃門們都在外殿,本來應該在內殿的三名內侍也早被打發出去,殿中究竟是個什麼情狀,除卻已經閉氣的趙芮,便只剩鄭萊知道。
若是鄭萊也救不回來,這一回趙芮死因為何,當真就成了一個謎團。
毒蛇是何時進得殿,從哪一處進的殿,趙芮當日臨睡前可有什麼特別之處,比起從前,殿中又有什麼不同,俱是要一一對應,才能細究得出。
張太后心中思量了片刻,問道:“那日在福寧宮中伺候的人何在?”
崔用臣忙道:“臣得了聖人吩咐,已經將人關押在福寧宮偏殿之中。”
他頓了頓,還未等張太后問出話來,復又補了一句道:“為防宮人串供,都是一一分開關押,眼下可要詢問?。”
張太后點了點頭,因有些不放心,特囑咐道:“你去盯著問話。”
崔用臣得了令,也不敢輕慢,行過禮後立時就退了出去。
張太后眯著眼睛看著殿門處,也不知道是在看崔用臣出門,還是藉著殿門的方向看著遠處的夜空。
天空中只有疏星零零散散幾顆,夜幕如厚簾,早已將那一輪明月遮得嚴嚴實實,連一絲光線都看不到,莫說此時無法尋到月亮究竟在何處,便是天中究竟有無那一彎明月,都猶未可知。
張太后盯著夜空看了半晌,一言不發地收回了目光,將放在手邊的起居注取了過來,翻回趙芮出事那一日,細細看了起來。
約莫天邊魚肚白的時候,崔用臣匆匆回了文德殿,將厚厚的供狀呈到了張太后的桌案之上。
“……當夜福寧宮中共有黃門二十一人,其中內殿四名,外殿十七人,殿外有兩隊禁衛巡衛,無一人見得殿外有什麼異常,只是子時左近,卻是聽得鄭萊在內殿之中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