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多以來,楊奎被攻訐、彈劾的次數並不少,相反,已經多到讓人麻木了。
暫把御史臺的臺諫官們放在一邊,年前延州通判鄭霖回京述職的時候,就曾經當殿彈劾過楊奎,說他有二十餘樁大罪。
先指楊奎在延州插手茶、馬、布市,擅動礦山,收受賄賂,把朝中軍將當做私兵;又說他好大喜功,貪功冒進,致使廂軍援軍死傷大半,民夫百姓怨聲載道。
後來被裁回到吉州的兵士叛亂之後,更有官員彈劾楊奎賞罰不公,任人唯親。
前者並無證據,只是空口而言。
其時楊奎正病在家中,陳灝卻在殿上,已是逐條逐句地反駁了回去。
不過二人都是打口水仗,俱無憑證。鄭霖不能證明自己說的是真,陳灝也無法證實對方說的是假。
這件事情後來引得楊黨跳出來彈劾範堯臣,兩邊彼此撕咬,最後是被贛州回來回稟流民下落的許繼宗給打斷,就不了了之了。
而後一回,則是範堯臣請徹查延州陣前賞罰不均之事,因當時急於調兵平叛,被趙芮強行按了下來。
這些都是明面上的,而在後頭,趙芮收到的有關楊奎的彈章,更是數都數不清。
然而俱都被他留中不發了。
某些時候,趙芮是個心軟又心善的皇帝。
如果楊奎順利回朝,趙芮也許會權衡一下他的勢力,來決定要不要用言官們的彈章來平衡一下朝堂形勢,可他一回京便請病回了府,又本是功臣,於情於理,都不好在此時做下此事。
雖然彈章眾多,可楊奎一直沒有出聲,也沒有理會,趙芮便以為對方早已看得開了,並不在意,可直到見了這一封自辯書,他才發現,原來並不存在所謂的“不以為意”。
自辯書中,楊奎針對當日鄭霖數出來的二十餘條罪狀,逐一做了解釋,引了人證,引了物證,列得明明白白。
而針對吉州民亂之事,他先是解釋了自己在延州陣前的賞罰理由,又列了數個例項作為佐證,請天子居中裁度。
從紙張上的字跡,就能看出來楊奎在寫這一份自辯書時,心情應當十分激動,也能看出,他真的氣力不剩多少了,散字、脫字甚多,有些地方說的話都已經前後接不上。
趙芮越看越是難過。
等翻到最後,楊奎請天子將此自辯書公佈於朝,叫彈劾者舉證自證,以免汙了他一世清名。
如果是平時的趙芮,應當會清醒一些、理智一些,或許在見到這一份自辯書的時候,能更為中立地處理。
可此時的他,病體將愈未愈,唯一的兒子還在病中,藥已經吃了半個多月了,依舊不見成效,自家又剛剛遭遇了孫密、楊奎二位肱骨之臣的接連去世,這一會腦門乍冷又熱,昏昏沉沉的,只皺著眉毛,冷冷地盯著立在下頭的範堯臣。
在自薦書上,楊奎的語氣雖然激動,可並無含沙射影,純粹就事論事,不牽扯其他人,也不牽扯旁的事情,然而它的效果,卻要比把範堯臣拉出來罵一百回都要來得有用。
誰會逮著楊奎不放,矯言汙衊他?
自是範堯臣一派。
早忘了究竟是誰挑動的兩派黨爭,又是誰時不時居中點火,更忘了有多少次,甚至是自己隱約的暗示或者默許,才叫楊奎成了靶子,被眾人攻訐。
這一時的趙芮,只覺得像楊奎這樣的忠臣,這樣的能臣,竟在臨死之前,還被逼得上書自辯,實在是範堯臣欺人太甚!
雖說黨派之爭,有我沒他,可卻也是君子之爭,怎麼能構陷旁人,又如何能做此小人行徑!
天子的面色難看,眼神更難看,殿中臣子見了,都是心中一凜,不著痕跡地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右列當中的第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