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丘縣客棧的後院之中,季清菱正坐在桌案前,同顧延章一同研究桌面上排成一撮撮小尖的糧谷。糧谷分為四個小尖堆,分別擺開麥、粟、稻、黍幾樣不同的種類,各用一張宣紙在下頭墊底鋪著。
提刑司這一回巡察時間有限,除卻雍丘縣,還有好幾個縣鎮要去查檢,並不可能在此耽擱太久。然則此處常平倉中存糧太多,這一陣子幾個僚屬按著原來的辦法稱量查核,到得今日,數量彷彿是差不多對上了,可其中新舊、癟谷、灰分卻並沒有辦法弄明白。
如果是普通的常平倉或者府庫,咬咬牙,熬幾個日夜從中抽查也就罷了,可雍丘縣的常平倉是尋常府庫的十倍還大,不管品類、規模、貯糧質量的複雜程度,都不可同日而語。想要在極短的時間之中,徹底盤查,按著原有的辦法是不可能做到的,只能另闢新法。
這問題顧延章自接了京畿提點副使一差之後,就一直在思索,只是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欲要憑空想象,如何能辦得到。直到眼下到得雍丘縣中,親身查點也過了小十日,雖不能說樣樣了熟,可心中也自有了概念,索性把事情分派給旁人,自己則是脫開身去,好生琢磨其餘辦法。
季清菱見顧延章取了一張紙出來,將癟谷、黴變、正常的穀子放在一處,混合起來,捏了一小撮在手裡,皺著眉頭盯著那一撮穀物,半日沒有出聲,便不去打擾,只悄悄退得出去,剩下顧延章一個人在屋中。
她走到院中,特尋了秋月過來,問道:“我記得在邕州的時候,咱們吃過驛站裡頭送來的馬蹄糕,那時大家都說味道好,你還記不記得這一回事?”
秋月先點了點頭,復又問道:“夫人說的是哪一種馬蹄糕?是融了廣南黃糖、桂子的那一種,還是夾著酸棗糕的那一種?”
季清菱道:“夾著酸棗糕的那一種。”
秋月便道:“是有這事,當日大家都拿來做開胃的東西,味道酸酸甜甜的,吃著也容易飽肚子,算是難得喂一回饞蟲了。”
原來眾人去得邕州的時候,因城中才復,糧米、物資匱乏,顧延章又是在那樣一個位子,府中人更是隻好自約自束,肉是不敢吃的,便是米糧也是跟著驛站裡頭來,煮飯煮粥用的糙米雜米居多,能填飽肚子已是不錯,自然沒有條件去管味道。
這般日子久了,顧、季二人還罷,驛站裡頭的驛丞心中卻有些過不去,他旁的不好弄,倒是用著手上有的東西,時不時給季清菱端一小碟子糕點過去,廚房的手藝雖然算不上好,勝在味道不同於北地,別有一番風味。
其中便有兩種都喚作馬蹄糕的,一種乃是用糯米、粳米磨碎了,放進木製模具當中,中間挖一個洞,洞中放入混著幹桂花的黃糖粉,做出來是蘑菇形狀的甜糕點,另一種則是用廣南產的馬蹄磨成粉,合了白糖水蒸成薄片,與酸棗糕一層疊一層的馬蹄糕。
兩種味道都好,然則前一種熱吃才好吃,後一種因為甜中帶酸,倒是格外讓人喜歡。
此時季清菱一說起來,秋月想著那酸味,已是不由自主地口中生出津液來,笑道:“夫人怎的忽然想起來這一事?倒把我饞蟲又勾得起來。”
季清菱便也笑道:“你去問問這一回跟過來的人裡頭有誰會做的,一會做來嚐嚐。”
她想了想,又多吩咐了幾句話。
此時酸棗已經熟了,那東西酸得哭人,拿腳一踩,黏糊糊的,沾得全是鼻涕狀的黏液,只有小孩喜歡玩,平常雖然有人收,但是價格賤,也不是什麼東西,就在驛站外頭不遠處便生著一顆,出去轉一圈便能找得到。
秋月應了,一時退了出去,果然過得一個多時辰,復又提著一個食盒走得進來。
顧延章正同季清菱說話。
他手中舉著一把混了癟谷、黴谷的糧,放進地上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