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道:“我家那口子去歲就染了疫,那時還不是顧勾院管事,原本那一個李通判只把人丟得進來,哪裡有如今這樣管得厲害有用……他命也不夠大,病得重,沒救回來,後來我一家子全也染了疫,只活下來三個,眼下都在綠色營房裡頭,再過幾日便能出營了!”
田嬸子頗有些尷尬,也不曉得如何回話才好,只得又問道:“那你豈不是要同他們一併出營?”
那人道:“出去做甚?我不出去,我一個老婦,出去也做不得旁的,倒不如在此處,一個月做工,雖是辛苦些,卻有兩吊錢,還包吃住,哪裡尋得到這樣好的工種?怕是我那幾個兒子出去幹活,也得不到這些。”
又道:“外頭人都以為在裡頭照料人必要患上疫病,個個怕得要死,只我們在這一處做了一個多月,哪裡還不曉得?勾院管得這樣厲害,滿營照料的人,也沒聽說誰沒了命,只一個蠢的,去了黑色營房裡頭,撿了別人的好衣衫不捨得丟,半路埋了,想要以後拿回去,又不記得洗手洗臉——這樣一個不要命的,不死他死誰?”
“再一說,眼下不好尋看護,若是我們人人都走了,衙門還要再去尋人,尋不過來怎的辦?那樣多得病的,誰來照管?勾院也不容易,節度也是辛苦,才守了城,又遇得疫情,還有那樣多事情要做,我一個老的,幫不得其餘,只好在這一處搭把手了!幸而我手腳利索,倒也能幫得忙,不是他們有一句話,叫做‘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嗎?”
旁邊人便附和起來,有家人還在裡頭的,有家人俱沒了,出去也不曉得做什麼,倒不如在這疫病營裡頭,有得吃住,有得人陪,雖然要做事,卻也不是特別辛苦。
眾人各自都有自己的緣故,可總十分自得,提到自家留在營中,都覺得在做善事。
有人便對田嬸子道:“你來得遲,沒見到前兩日顧勾院親來院中,召了我們說話,滿口盡是誇讚,直說這營地全是靠著我們才有如今的場面,又說許多人靠著我們活命,朝廷要給我們豎碑!”
田嬸子“呀”了一聲,問道:“勾院是個什麼官?”又道,“當真有碑,那我那名字可是也能上得碑去?”
那人便道:“雖不曉得是幾品,不過勾院想來也是個大官罷,不然怎的能這樣能幹?左右咱們邕州城中除卻陳節度,下來便是勾院了——原來守城的時候是便是勾院把那‘李挨宰’一箭射穿的!他在城中行了許多好事,從前節度病著,都是他同來救的小張將軍並出去殺交賊的王將軍一同扛起來的!州衙裡頭全是吃乾飯的,沒一個管用!”
眾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
有人便道:“前兩日顧勾院還同病人說,他們好生養病,便是家中只剩孤兒寡母也不怕,衙門裡頭這一陣子會一一下去發糧發米,但凡是沒米吃的,都不會捱餓死……也不曉得什麼時候發到我們那個村。”
田嬸子聽了半日,終於尋個機會插上了嘴,問道:“你是哪個村的?”
那人說了。
她便道:“那是應當最遲這一兩天也能發到了——前日已是發到我那村子了,果然是家家窮人都有,不會有漏的。”
於是把當日有人上門送銀送米,又如何核對的事情說了。
一時眾人都嘆道:“果然是個好官,這樣的多來兩個才好!”
又有人道:“有一個你就偷笑罷,還多來兩個,活了這樣多年,你見過幾個了?以前楊平章來的時候倒是過過一陣子好日子,後來走了,也就這樣了……再後來那‘誤知州’來了……”
諸人又圍在一處罵了半天吳益,邊說話邊走,半路尋了水渠並木桶,就著藥水洗了臉、手,又漱了口,一同去飯屋吃午食。
才吃了幾口,外頭便有一群人進來,人人口中小聲議論著,見得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