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娘進得孫家已經有近一年,珠環翠繞,養尊處優,自然能辨認得出這熟悉的味道——甜得發膩,是自大食國過來的玫瑰香露。
看到這一匣子花,陳慧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雙手合攏,將那些個枝幹花葉全數抓了出來。
下邊鋪的是帶刺的月月紅,她一雙手探進去,全無防備,被紮了好幾個口子,只一瞬間,手掌、手指上頭便冒出了幾顆大血珠子。
陳慧娘如同無知無覺一般,連看都不看自家的手一眼,而是咬著牙,不知在裡頭哪一處使力按了按,只一瞬間,匣子靠外的那一側木板便“啪”的掉了下去,打在桌面上。
她耳邊彷彿又迴響起了下午來送東西的僕婦說的話。
“慧娘子,桑家瓦子的婆子下午來了,說天時冷,怕是須臾就要下雪,著急明日行路難,是以特地先送些開得好的過來。”
陳慧娘僵直了身體,死死盯著匣子裡頭,半晌沒有動彈。
屋子的門窗緊掩著,即便早已入冬,味道發散得沒有夏日快,沒多久,那奇異的味道還是鑽入了她的鼻子裡。
又甜膩,又腥臭。
她全身都發起抖來。
面前的匣子共有兩層,第一層原本放著花,已經被她給清空,而本來被封得好好的第二層,此時敞得大開,裡頭躺著一截東西。
——是被亂刀砍成了五六段的手掌。
匣子靜置了一下午,其中的血液早已凝結成塊,看上去又髒又黑,和著成渣的碎骨、黃黃白白的骨髓,著實令人噁心欲吐。
然則陳慧娘卻顧不得駭怕與驚惶,她矮下身子,把頭湊得近了,正見半個手掌對著外頭她的臉。
被斬得只剩下一小半的大拇指上頭還套著扳指,另有一片長長的傷疤從那扳指處一路往下延展。
扳指與疤痕都如此熟悉,叫陳慧娘不由自主地從嘴巴里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音——是兩排牙齒髮著抖,正在上下打架。
她幾乎立刻站直了身體,將面前的匣子猛地蓋了起來,抱進懷裡,轉身就要往外走。
此時早已深更,並無人在院中。陳慧娘跌跌撞撞推門而出,才走了幾步,卻是忽然聽得不遠處好似隱隱約約有小兒的哭聲。
她心念一動,漸漸放緩了腳步,將頭轉了回去。
約莫三四息後,十餘丈開外的房舍裡終於亮起了燈光。
冷風呼嘯,穿牆透院而來,模模糊糊還間夾著三兩下婦人哄孩子的聲音。
往日裡一逗就笑,極少夜啼的孫小郎,這一回卻是過了許久還未能哄好,哭聲反而越來越高,到得後頭,竟有了幾分撕心裂肺的味道。
母子連心。
陳慧娘猶豫了一下,還是往那房舍走了過去。
她行到一半,忽然頓住,將手中匣子壓在了迴廊邊上的花木裡頭,復才擦了擦手,匆匆推門而入。
屋子裡,兩個奶孃正圍著只有數個月大的孫小郎團團轉,一個想要餵奶,那小兒半點不張嘴,另一個便忙去扒他的屁股。
陳慧娘見那二人又哄又抱,依舊沒有作用,又聽兒子不住在哭,實在是焦心,連忙上得前去,伸手接了過來,口中問道:“大半夜的,怎麼哭得這樣厲害?”
說來也奇怪,孫小郎頭前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下被母親抱在懷裡,那嚎啕之聲竟是慢慢低了下去,不多時,吐著一個鼻涕泡,吧唧著嘴巴,竟是逐漸安靜了下來。
兩個奶孃登時有些尷尬,其中一人連忙將床褥重新疊好,小聲道:“娘子先將小少爺放下來吧,褥子用爐子烘過了,暖和著。”
陳慧娘才把兒子放到床榻上,還未來得及幫他蓋上被子,孫小郎嘴巴一癟,“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
如此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