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楊義府派人送來的帖子的時候,鄭時修恰才下了署衙。
他自中舉得官,只在附近州縣中外放了半年,稍微攢了些資歷,便被天子越次欽點進了御史臺,一時之間,在同榜中可謂是風頭無兩。
同科舉子當中,除卻顧延章與一名叫做王瑞來的,當屬鄭時修官職最貴,官位最高,也最得天子看重。
王瑞來自不必說,榜眼出身,又有孫密作為岳丈,還是個老好人的性子,就是當面罵他,他也只笑笑而已。雖然眾人眼紅,但看著後頭的孫首相,又遇到這種打他一巴掌,他只會轉身搖搖頭的人,只好背地裡說兩句,計較得多了,反被旁人覺得咄咄相逼。
顧延章更是一個奇特的存在。
於多數尚在選海沉淪的新進官員們看來,其人的升遷之路,著實無法照葫蘆畫瓢。
狀元本來就與尋常的進士不同,不需要先做一回幕僚官,去得地方外放兩任三任,考功過了,方才得轉京官,而是另有一條捷徑。
這捷徑是規矩,是慣例,是祖宗之法,也是天下士子為之奮鬥的目標,雖然招人眼紅,卻絕不會拿來說事。
而顧延章到得贛州任上之後,樁樁功勞,都仿若東昇之旭日,叫人哪怕拿手遮著眼睛,那紅光也會透過指縫,照得人想要裝瞎也不得。
他升得快,可因為資歷不足,許許多功勞只能壓著,比照的付出,反倒顯得收穫可憐了。
轉官回京之後,明明剛得了進學士院修赦的差事,只要赦令修好,史書上又能記下一筆,可以說是送到手上的功勞,可這赦令的框架才堪堪搭好,他人竟又被點去了廣南做隨軍轉運。
隨軍轉運本已是苦差,事情繁瑣冗雜,一個不小心,就要釀出亂子來,更別說還是去的廣南那個無人願意沾上邊的地方,這等要拼命還未必能有回報的差事,諸人看了,只有躲的,自然不會羨豔。
眾人看在眼中,口中說一聲“能者多勞”,心中卻是幸災樂禍。
可鄭時修又不同了。
他出身貧寒,家中只有拖後腿的份,妻族雖然在薊州算得上頂尖的家族,放在京城,當真排不上什麼號。
俗話說得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人酸起來,旁人別奢想能望其項背。
鄭時修當日的殿試文章,確實有些空談,還略帶著戾氣,自從被張榜貼得出來,已是給成百上千個落第秀才圍在一處,從頭到腳戳出無數個毛病來,有人甚至特意等著機會去找他,當面冷嘲熱諷。
他氣性強,哪裡忍得這個,少不得出言諷刺回去,有一回竟直接同對方衝道:“你先得一個狀元,再來同我說話!”
旁人為著面子,遇到同樣的事,多少也要和緩氛圍,少不得還要謙虛幾句,獨他一人,半分氣也不肯受,非要將對方噎得無話可回才肯罷休。
這般行事,自然不僅討不得好,還要引得各色人等的嫌惡。
偏他甚得天子看中,在御史臺中短短兩年,彈劾人、事五十餘項,無論範堯臣、黃昭亮、楊奎、乃至孫密,幾乎每個政事堂、樞密院中的重臣,都遭過他的發難。
尋常御史,也一般敢於彈劾宰輔,畢竟對於言官來說,得罪重臣,對他們是榮耀,是名聲,是未來晉升的資本,也是藉以得天子看中的途徑。
可他們彈劾的時候,卻一定是首先揣摩過天子的意圖,又估量過當前形勢,才敢做此舉動,並且儘量不一次性得罪太多重臣,以免引火燒身。
雖說言官乃是制衡宰相的法寶,也是天子喉舌,可而今實相虛君,如果為了天子,倒把自己栽了進去,就太得不償失了。
是以像鄭時修一般,無論好歹,見天邊有片雲,就敢把滿場的穀子都全數收了的,幾乎從未有過。
他初出茅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