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雜役快快盛著飯,眾人拿在手上,卻是一個都沒有吃,而是人人盯著當中,等著顧公事說話。
“諸位當是都瞧見這一塊白漆木板了。”顧延章指了指那木板上頭的名字,“此為獎賞榜,自今日起,哪一組給到沈工、高工二人的勘測結果並無半點錯處,也不延時,哪一組就能得炭筆畫一畫,白日、晚間每六個時辰為一輪,誰人最後錯得最少,得的筆畫最多,便能分這一旁的銅錢並錦緞,一組一回得兩貫錢、兩匹絹。”
他的聲音不徐不疾地,眼睛裡頭雖然有些紅絲,可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精神,狀態極好的樣子。
“大家倒是不用擔心,都水監專管水事,雖是比不得工部、吏部富裕,可一趟走得下來,若是順利,這一二百貫錢、幾十匹絹,還是發得出來的。”
他的語調十分輕鬆,彷彿只是在同眾人開玩笑一般。
然而滿船艙的人,眼睛都跟著熱了起來。
如此老掉牙的辦法,卻又永遠這樣屢試不爽。
暗沉沉的銅板,一個兩個地丟在地上,並不怎麼惹眼,可當它們串在一起,壘得高高的時候,彷彿會發光,被下頭的錦緞託著,看上去比金銀還要叫人心動。
船艙裡除卻顧延章說話的聲音,飯勺、菜勺刮碰木桶的聲音,一直都安靜得很。
可顧延章那一番話說完之後,明明依舊是安靜,可艙中的氛圍,卻明顯變了許多。
沒有一個人說話,可人人都轉過頭,並不去看身旁的人,而是想方設法地去尋自己的搭檔。
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有人忍不住問道:“公事,若是有一天,忽然有好幾組都沒有出錯,也未延時,俱都將數交了上來,那又怎的算?”
顧延章回道:“上不封頂,有幾組對的,便發幾組的獎賞。”
船艙中的呼吸聲愈發的重了。
又有一人叫道:“公事,若是有一日,組組都出了錯?”
顧延章道:“那便給負責核對之組。”
他話剛落音,沈存復還罷了,高涯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眼睛直直看著銅錢下頭壓著的絹緞。
高涯的動作很大,引得眾人都忍不住望了過去。
“高工怎的了?”
“你不知道,他孃胎裡帶的怕媳婦,回回得了什麼,當先就想著帶回去,怕見得那絹緞顏色好,動心了罷。”
“我家中倒是沒有如此母老虎,這銅錢並絹緞,還是給旁人去的算了。”
“我也是,為了這一點子東西,沒得把自己累得這樣慌,若想要不出錯,怕是要不知反覆多測多少回……”
一群人口中紛紛低聲同身旁的人表著態,示意自己對那東西毫無企圖。
然而等到次日一早,顧延章當著所有人的面,把兩貫錢、兩匹絹發給了晚間輪值的一組之後,船上的水工們連眼神都不對了。
幾日過後,每日能領銅錢、絹緞的水工越來越多,而一直十分安靜的沈存復,終於安坐不住,敲開了顧延章所在的船艙門。
“顧公事……勘測汴渠水底深淺,某家中嘗有一法,只是尚待核查,不知是否可行……”
他進得艙門,猶猶豫豫了半日,終於才下定決心似的抬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