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西山。
鑼聲早早便響過九道,考院之中的卷子也早已收完,李勁踉蹌著邁出大門,木著腦子走了片刻,硬著頭皮地拐到旁邊的小道上。
他伸出手去撐住離自己最近的樹,哆哆嗦嗦地靠在了樹幹上,抖著手腳蹭滑著坐在了地上。
作為簡州人士,延州一復,他只觀望了幾日,便立刻收拾行囊,變賣家產,帶著妻兒遷了過來,不為其他,不過是為著發解試而已。
他十五歲下場,到得如今,已是足足考了九次,家中便是略有薄產,也被這年復一年的寒窗苦讀給磨得七七八八了。
簡州是小州,自然比不得江南諸州文氣濃厚,更比不得薊州京城人才濟濟,可想要過發解試卻也殊為不易。
猶記得上一場考完,有好事者去打聽過下場人數,並取士人數,赴考一千二百餘人,最後不過取了六人而已。
相當於二百人多人當中,才能有一個得以參加省試。
他已到了知天命的歲數,這些年中除卻讀書,自是什麼都不會的,家中靠著些祖先留下來的產業過活,或租或賣,到得如今,已是不剩下多少,若是再沒個出路,別說自家兒子將來無產可繼,便是他自己,再過上幾年,說不得都要無米下鍋了。
李勁自覺自己是有才的。
在州學之中,他原本是出類拔萃的那一撥人,十五歲下場,當次便過了發解試,只是後來進京省試失利,將他打擊得足足有年餘功夫無心向學,等到好容易緩過來,下一場發解試自然是沒有考好,意料之中地未能透過。
其後,他彷彿被上天故意捉弄了一般,數次下場,開始還每兩三回中有一回能過發解試,可一過了三十歲,便再未能透過了。
李勁一直沒有說親,本來以為順利的話,也許一兩場,最多三四場,自家便能高中進士,到時入得京中,被哪一位貴人榜下捉婿了,登時得力的岳家有了,如花似玉的夫人有了,青雲之路自然也有了。
然而世事難料。
自己的腦子,自己清楚。
他年輕時有多少自信滿滿,年過四十之後,就有多少惴惴不安。
往日背上三四十遍,就能熟記於心的經注,一過了四十,就是背上三四百遍,也始終模模糊糊,像是心上被糊了一層細紗,迷迷濛濛的,再不復往日通透。
幾年前,他爹孃一年之中先後過世,叫他似是當頭被打了一棒。
自家已經年近四十了,再這般苦苦耗下去,中了還好,若是中不了,難道叫李家的血脈,便自自己手上斷絕了?
他只得厚顏求了家中伯母,為自己說了一樁親。
年近四十,身無功名,家中產業已被開銷得七七八八,這般條件,自然說不到什麼好親。
幸而新婦雖然不過是個農家出身,倒也長相周正,性子溫柔,打點家務,繡花種地,樣樣來得,見他日日在家埋頭苦讀,不事生產,並無半絲埋怨,更重要的是,成親一年,便給他生了一個小子。
拖家帶口,有了後,李勁自然不能再像往日那般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更是再不能由著性子來了。
然而他讀了這些年書,連個出身都沒有,也無一技之長,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咬了咬牙,打算再給自家最後一次機會,若是這回下場,再無後續,便另闢他路,至少不能讓一家子餓肚子,更不能只指望妻子做工補貼家用。
便是此時,延州城復的訊息傳來,沒過多久,他便從路過的商隊口中得知,延州發了招賢令。
邊城新復,自然要招徠人才,只要去了,半年之後,便能拿該地戶籍。
李勁先還未想到,與同窗談起,對方卻半開玩笑說了一句,道:“延州城地又偏,文氣又薄,得了楊平章過去,又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