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滲進窗欞時,林開元發現昨夜被刀鋒劃破的窗紙竟完好如初。破損處爬滿暗紅色脈絡,像是有誰用浸血的手指將碎片重新黏合。他湊近細看,那些紋路突然收縮成蚯蚓狀,簌簌抖落一地硃砂。
正廳傳來陳五的怒罵。
棗紅馬的屍體橫在井臺邊,腹部脹得像灌滿水的皮囊。馬首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折向背後,兩隻充血的眼球直勾勾盯著貨箱裡的銅鏡。最詭異的是馬鬃——原本赤紅的鬃毛變成了灰白色,其間纏滿水草和螺殼。
\"這畜生...\"陳五的刀尖挑開馬嘴,腥臭的井水汩汩湧出,\"怎麼喝得滿肚子陰溝水?\"
林開元蹲下身,馬頸處有道青黑淤痕,形狀酷似孩童的手印。他餘光瞥見阿福正在牆角燒紙錢,銅盆裡飄起的灰燼沾水即凝成小珠,落地竟發出銀鈴般的脆響。
\"頭兒!西廂房...\"年輕夥計王順的慘叫戛然而止。眾人衝進廂房時,只見他癱坐在梳妝檯前,銅鏡裡映出他扭曲的臉——鏡中人竟在笑。
陳五一拳打碎銅鏡,飛濺的碎片中突然傳出女子嗚咽。林開元彎腰撿起塊殘片,驚覺鏡中王順的倒影仍保持著笑容,而真實的王順早已昏死過去。
午時三刻,林開元在迴廊拐角堵住阿福。老僕懷裡的香囊漏出半片指甲,邊緣泛著詭異的青灰色。
\"二十年前張家小姐投井那晚,\"林開元刀尖抵住阿福咽喉,\"你在場。\"
老僕渾濁的眼裡泛起水光,背後古井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人用額頭撞了下井壁。當餘音消散時,阿福的袖管裡滑出個油紙包,裡面是張發黃的婚書——新郎名字赫然寫著陳五。
未時剛過,王順醒了。他呆坐在門檻上喃喃自語,說在鏡中看見個穿綠襦裙的姑娘。林開元注意到他後頸多了片透明鱗狀物,摸上去像浸過油的宣紙。
\"井...\"王順突然抽搐著指向庭院,\"她說井裡有二十七面鏡子。\"
獵戶趙老三抄起魚叉就往井口走。林開元想阻攔時,貨箱裡突然傳出此起彼伏的刮擦聲,彷彿有無數指甲在抓撓銅鏡背面。陳五暴喝一聲掀開油布,所有銅鏡的蛇紋都在滲出水珠,綠松石眼珠詭異地轉向井口方向。
趙老三的狂笑在井底迴盪:\"發財了!下面全是...\"話音突然變成嗆水聲。眾人拽上來的繩索末端只繫著魚叉,鐵齒上掛著一縷灰白頭髮——和今晨在馬鬃裡發現的一模一樣。
申時的雨帶著鐵鏽味。林開元在貨箱底部發現面倒扣的銅鏡,背面雙蛇紋的綠松石缺失一顆。當他用刀尖撬開夾層時,一綹繫著紅繩的胎髮飄落在地,髮絲間纏著片生鏽的鏡鈕。
正廳突然傳來重物倒地聲。王順仰面躺在火堆旁,七竅不斷滲出井水,脖頸浮現出蛇形水漬。最駭人的是他的右手——五指深深插進喉管,指尖沾著鏡背特有的銅綠。
暮色降臨時,古井開始漲水。渾濁的水面漂起二十七片菱花鏡殘片,每片都映著不同的人臉。林開元在其中看見陳五扭曲的倒影,鏡中人的腰牌上沾著早已乾涸的血跡。
戌時的梆子聲格外沉悶。林開元在閣樓發現本殘缺的賬冊,其中記載著建武元年鑄鏡匠人\"張文遠\"被沉井的經過。當他翻到最後一頁時,夾著的茉莉乾花突然滲出黑血,在泛黃的紙上暈染出七個字:
第三夜,鏡成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