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涎香的味道,主宰著清寧宮外的每一寸空氣,只有那清渺的歌聲合著錚錚靈動,散落在梁椽之間,仿若漸行漸遠,終消弭於無形。
“走吧,”皇太極當先轉身。
我亦步亦趨,小心提醒自己千萬別去觸他的雷區,幸好這只是首《蘇武慢》,若換作《雨霖鈴》亦或其他,大玉兒怕是又有不小的麻煩。
“怎麼半闕曲子就出來了?”
“回大汗,福晉們談論音律,齊爾雅真分毫不懂,怕當眾丟人就趁那會兒提前告退了。”
“和我說就不怕丟臉了?”他停下腳步,微微睨過來,似乎什麼都知道又似乎只是最尋常的樣子。
我有一種下意識想伸手護住小腹的衝動,人害怕不為自己掌控的事物,我不外乎還是怕他。好在只是瞬間的腎上腺素分泌旺盛,我一動未動,回道,“齊爾雅真丟臉的時候大汗已見過了,難道不許在旁人面前藏一藏拙麼?”
“頭一回見人拿丟臉的事兒當寶貝,”皇太極微微笑道,他是贏家,理所應當有資格微笑。而我,是那跪在那冰冷青磚上的敗者,面子裡子早已被剝得一乾二淨。
“天暖了,”他長出一口氣,望著西南方向,“又是出征的良機啊。”
“聽聞佟額駙已鑄成了紅衣大炮,可與明軍相抗,到時勢必能減少士卒傷亡。”
“漢人確實頗多能工巧匠,精於火炮,只可惜天數已盡……先有宦官當道,後有皇帝忠奸不辨,弄得民怨沸騰,到處揭竿起義,”他哼了一聲,忽轉首問,“你不是不喜宮中煩悶,過幾日隨我同去出城去看看火炮吧,我已經令了佟養性總領漢軍民事務。”
我一時捉摸不透他的用意,只得先應下,卻忽聽疏落的腳步聲由拐彎角處趨近,有人漸漸傳來,“……要我說,雖是個側福晉,可必竟是小十五初婚娶進門的,以後就是嫡福晉少不得也要讓你幾分……”
“姐姐說得準,這樣的親事,便是打著燈籠也難找了。何況,你又有三個月了……他就算不給你面子,衝這兒啊,也不至冷落你!”
“嫂嫂們都取笑我……”
這個聲音我當然知道,慢慢往後退了一步,卻感到有一隻手穩穩地托住我後心,“怎麼?你怕了?”
50、漫途知返
他停在這裡當然不是為了等聽這些八卦,然後觀賞我的反應,那隻能表明我已經倒黴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一迭兒的請安和自責中,皇太極冷冷地掃過一個,便少一個聲音,最後他終於審視完畢,“都起吧,雖說有喜是好事兒,但興頭上也別忘了宮裡的規矩。”
“是,大汗教訓得是。”三人相互攙著起身,六道目光都無意掃過我,原來也不過是幾個同樣高低的側福晉,為什麼要怕?
我知道自己一定笑得毫無破綻,因為我分明在蘭舍臉上看到了些許的失望,“那真要恭喜側福晉了,這一份禮改日我讓人給您送去。”
她忙道不敢當,不敢當。
我十分客氣地笑道,“您是十五爺初婚的福晉,懷的指不準便是十五爺的長子,哪裡有什麼不敢當的,這要收的禮必不止我這一份。”
皇太極並不作聲,只是立在我身側,這便是變相地表明瞭立場,蘭舍臉上的青白已經連胭脂都遮掩不住,另兩位也好不到哪兒去,唯有悻悻地告退。他的眼中已然流露出激賞來,我幾乎以為他會爛俗地說一句電視劇裡的臺詞,你做得很好。可是短暫的沉默過去後,我只是穩當地福了福,轉身離去。
不多不少,他有的不只是激賞,還有戲謔與譏諷,我不過是在他授意下演了一場戲,在旁人眼裡也不過是狐假虎威,恃寵而驕罷了。餘下的是蘭舍嬌嬈的笑,多鐸辯白的話,慢慢交織在一起,愈來愈清晰,是已經發生而不可變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