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別林浩哥他們,往靈堂跑去。路上撞見媽媽。
她責備道:“小祖宗,你跑哪兒去了,到處找你。大人這麼忙,你就不知道搭把手嗎?”
“誰說我不幫忙,今天下午給姑姑報信不是我去的嗎?”我反對。
媽媽一時語塞。
“那你這會兒瞎跑什麼?去跪到爺爺靈前,給那些上香燒紙的親戚鄰居磕頭回禮。”
爺爺的棺材前放置一口大鐵鍋,那些前來弔唁的人手提一摞黃色紙錢,往鍋裡燒紙。我跪在一旁,負責給他們磕頭答謝。陪在身邊的還有姑姑,幾乎每來一組客人說“節哀”的時候,她就抽抽搭搭哭一次。
媽媽還交代,靈牌前的香和燭不能滅,要時時盯著更換。那些繁瑣的大事我做不了,這種小事還是可以很出色地完成。爺爺去了,我能為他做的,也就這些。
爺爺下葬那天清晨,薄雲籠樹,空氣十分寒冽。
我家後坡,爺爺將和奶奶一起長眠在那裡。
爸爸悲傷地端著爺爺的靈牌走在抬棺隊伍後面,我舉著白幡跟著他,姑姑端起爺爺的遺像一邊走一邊哭,這幾天她一直在流淚,看起來特別憔悴。
棺材填土那一刻,爸爸也抑制不住悲傷,跪在那裡,撕心裂肺地哭著喊“爸爸”,哭得像個孩子。我跪在爸爸旁邊,他對我說:“小暄,你再喊一聲爺爺,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真真切切意識到爺爺不會醒了,他對我的寬容、慈愛將隨這一抔黃土掩埋,積成最深切的回憶。我喊了一聲“爺爺”,哇的哭了出來。為我從今以後,想要而不得的玩具哭、想買而不得的零食哭、捱罵無人勸解的關懷哭。
按照老家習俗,下葬後,做完道場才算喪禮全部結束。據說是為了讓逝去的親人順利到達天堂。
梧桐大院有一塊寬闊平整的水泥地壩,這是繼梧桐樹下的第二個活動中心。平時各家各戶喜歡端著飯碗蹲在地壩周圍吃得津津有味。農時用來曬麥子、玉米、穀子、花生等等。誰家有婚喪嫁娶的紅白事,也是在這裡舉辦。
爺爺的超度法事就在地壩。
和尚用粉筆畫在地上畫了許多圈圈,法事開始,其中一個身披袈裟、手持禪杖的和尚領頭,爸爸披麻戴孝其次,再後是媽媽和背上的小禹、姑姑、姑父,姑姑家的表哥表姐,我佇列最後。
只聽他嘴裡念著含混不清的經文,周圍的和尚們敲著木魚和小銅鑼唱和。我真的相信在莊嚴和神聖的儀式下,爺爺已經免受地獄之苦,登西天極樂去了。
那天下午,林浩哥放學後給我輔導這兩天落下的功課。
“林浩哥,我爺爺真的到天堂去了嗎?”我半信半疑地問他。
“肯定去了。”他說。“只要不是壞人,死了以後都能去天堂。”
“天堂長什麼樣啊?”
他思忖一會兒。“天堂高山流水,鳥語花香,沒有病痛,所有人長生不老。”
這不是童話般的世界嗎?“既然天堂這麼好,為什麼人怕死?死了不是更好嗎,還可以去那麼美的地方。”
“捨不得呀!你捨得你爺爺嗎?再說,死了以後不痛苦,死的時候痛苦啊。我拿小刀子一刀一刀割你,最後流血而死,你敢嗎?”
我連忙搖頭說:“咦,好嚇人,不敢。”
“所以嘛,大家當然怕死咯。”
林浩哥說得好像是那麼回事。但我還有疑慮。
“你怎麼知道天堂的樣子,你又沒去過?”我問。
“佛教裡這麼說的。”
“什麼是佛教?為什麼佛教裡的人能知道?”
“佛教是經書。你知道西遊記嗎?唐僧去西天取經,取的就是這個經書。”
“我知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