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官靴碾過青石板上的血燈籠圖案時，林開元發現自己記得這個瞬間。戌時三刻的雨絲穿過油紙傘，在屍體脖頸濺起的水花呈現北斗七星狀——這是第七次迴圈。

\"死者周氏，戌時三刻暴斃。\"老宋的傘面映著猩紅月光，四百九十盞紅燈籠在他們頭頂搖晃，燈骨摩擦聲如百人叩齒，\"後頸骨折，與之前…\"

\"四具相同。\"林開元截斷話頭，捕快服下的面板傳來竹篾生長的刺痛。他故意踩碎水窪中的燈籠倒影，水面裂開的剎那，瞥見自己後頸已經浮現絞索紋路。更夫梆子聲在巷口炸響，本該出現的第五具屍體位置，跪著個穿官靴的紙人——這是第七次迴圈新增的祭品。

仵作獨眼閃過一絲混濁：\"林捕頭今日倒像未卜先知。\"老宋枯樹皮般的面龐抽搐著褪下羊皮手套，掌心赫然刻著裱糊刀痕，掌紋與燈籠鋪人皮裱紙的吻合度比上次迴圈多出三道。

紙人突然自燃。青綠色火苗中騰起知府虛影，官袍內襯寫滿硃砂咒文。虛影手中的裱糊刀凌空劈下，林開元側身閃避，原先站立處的青石板上出現北斗凹痕——這是第七道星痕，前六次迴圈的斬擊痕跡正在磚縫裡滲血。

小六子的尖叫從巷尾傳來。年輕衙役的右臂紙化嚴重，指尖滴落的血珠在半空凝成燈籠穗子。他踉蹌著舉起左手銅錢，方孔中映出劉燈籠匠的鋪子：三百根人骨燈籠架正在瓦片上拼圖，組成正德十一年凌遲案的刑場全景。當畫面聚焦到某個受刑人面部時，林開元看清了老宋年輕時的容顏。

\"宋仵作。\"刀刃貼上老人脖頸，\"正德十一年秋，你監斬的三十九名案犯——\"

整條街道突然倒轉。屋簷朝下生長，青石板如活板門般翻轉，露出背面粘連的帶刺人皮——這是第三次迴圈後出現的異變。林開元在墜落中抓住燈籠繩，發現繩索是用腸衣擰成，繩結處嵌著七枚帶血的臼齒，齒根刻著前六次迴圈的死亡時辰。

倒懸世界的老宋正給紙人驗屍。仵作箱裡碼著整排喉骨，每塊骨頭上都刻著燈籠匠的標記。當他舉起第三塊喉骨比對時，林開元看見骨縫裡嵌著半片帶字碎紙——正是他第三次迴圈時寫的案情筆錄，墨跡卻變成了竹漿。

\"找到你了。」倒懸的老宋突然咧嘴，嘴角裂至耳根，露出的牙齦上釘著竹籤。林開元鬆手下墜，在觸地瞬間被紙化的青石板吞沒。窒息感如溼棉絮塞滿胸腔，他看見自己沉入青石板夾層，四周漂浮著歷代死者的壽鞋——每雙鞋底都印著黃曆殘頁，死亡時辰被硃砂圈成燈籠形狀，最早的時間標註竟是洪武三年。

\"時辰到。」

四百九十盞燈籠齊聲低語。林開元在石板中蜷縮成胎兒的姿勢，面板與裱紙徹底同化。意識消散前，他聽見小六子在極遠處嘶吼：\"捕頭！看星！\" 北斗第七星炸成血霧，五百零四盞新燈籠從血漿中誕生——比他經歷的迴圈次數多出六十三輪。

血月升到中天時，林開元在劉記燈籠鋪驚醒。掌心攥著半枚帶血的臼齒，齒根刻著\"正德十一年刑曹宋\"。鋪外傳來小六子的驚呼，聲線比之前年輕許多——這是第八次迴圈的開端，年輕衙役的壽命正在被倒撥回童稚之年。

老宋撐傘站在血泊中，傘骨已替換成他的肋骨。仵作翻開驗屍簿，最新一頁浮現林開元的畫像，死亡時辰正是此刻。五百零四盞紅燈籠在雨中搖晃，燈穗擺幅與他的心跳同步，每盞燈籠的竹骨都多出一截他的指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