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聲鈴響撕開夜霧時,林開元筆尖洇出的墨突然在宣紙上膨成眼球狀。
書法教室六十四盞燈籠泛著松油冷光,後排王硯秋的狼毫筆尖滴著深褐色液體。穿堂風掠過窗外竹海掀起幽綠浪潮,穹頂上懸著的檀木算盤突然崩開七顆珠子,噼啪聲驚起了棲在屋脊的九隻寒鴉。
\"寅時三刻司晨鐘怎麼裂了?\"隔著三張酸枝案几的趙疏雨突然開口。這矮胖男生總是帶著被蜂蜇過的焦慮,此刻他攥著的湖州雲龍箋正在角落長出黴斑,十指縫裡滲出的墨色像是膠狀物。
林開元用刀片颳著硯臺邊沿結晶的鹽霜。三年來每次撰寫《九嶷山賦》到第三節,臨淵閣的燭火都會多跳三下。今夜西窗倒映的竹林裡多出九根原本沒有的墨竹,竹身纏滿紅線鈴鐺。
\"當心磨砂。\"前桌陳渡突然扔來塊洇溼的巾帕。他那身靛青學袍後襟沾著暗色水漬,隨著背肌起伏泛出血管狀的紋路。林開元接帕時碰到對方寒玉似的手指,溫熱巾帕裡裹著枚青銅鈴鐺碎片,鋒利的斷茬刻著\"齏\"字篆文。
第七次更漏聲剛顫了半下就被掐斷。整個書院的竹製天花板上忽然滲下赤紅色水珠,滴在宣紙上立刻燒出蜂窩狀孔洞。窗外竹影搖晃的節奏變得粘稠,彷彿有誰在揪著整片竹林甩動。
\"西閣的銅鈴...\"趙疏雨臉色煞白地指向屋簷。往日該懸掛青玉鐸的位置懸著團深褐色的絮狀物,像潰爛的胎盤又似凝固的淤血。林開元注意到王硯秋案上的醬釉茶碗沒了釉光,盞沿爬滿正在扭動的黴絲。
書院後山突然炸響悶雷。正埋頭補最後兩行註釋的李君虞突然猛烈抽搐,手中紫竹筆管裂成八片尖刺,其中一片扎進他左瞳。所有人僵立當場時,血水正順著他捂眼的手指淌滿藤紙,被血浸透的《東陵年鑑》字句開始重組:
未亡者飲鴆三日,陰陽路斷於戌亥。
穿廊風鈴發出指甲刮瓷的異響。林開元抄起硯臺護在胸前,聽見屋脊傳來百足蟲爬過瓦片的簌簌聲。陳渡反手按下妄圖逃竄的趙疏雨,簷角垂落的紙燈籠突然自燃,十六簇燭光在墜落時炸成白磷似的星芒。
\"九嶷書院訓令第三條!\"教席周先生踹開門厲喝,他襟前佩著的青玉螭紋突然裂開道豎瞳。當這位以嚴苛著稱的老教諭舉著戒尺踏入時,林開元看清他後頸爬滿藤壺狀的肉質凸起,每顆肉瘤頂端都嵌著半個鈴鐺零件。
暴起的李君虞用碎瓷片割開了周先生的喉管。這場面像是被剪碎的皮影戲——老教習脖頸噴出的黑霧凝成鈴舌狀,少女般纖細的手指居然從血霧中探出,依次戳向陳渡後心。林開元掄起青玉鎮紙擋下那截凝實一半的指節,鎮紙應聲開裂,露出內部發黑的犀角芯。
整座臨淵閣開始痙攣般地扭曲。王硯秋髮出第三聲慘叫時,渾身毛孔都滲出硃砂色的液體,那套月白中衣頃刻間腐爛成灰綠色黴斑。趙疏雨撲過去想按住他抽搐的雙腿,卻被腐蝕性黏液燒穿了右手掌紋。
\"看燈影!\"陳渡指著西窗暴喝。原本搖曳的竹影被無形之物填充成胖瘦不一的人形,每個影子的脖梗都拴著銅鈴輪廓。林開元踢翻酸枝案臺,跌落的湖筆在石磚上寫出\"戌亥將傾\"的血書。
陰風席捲著腐爛金桔的氣味穿堂而過。十八盞燈籠同時罩上黴菌織就的血紗,林開元拽起神志不清的李君虞退向楹柱,頭頂突然墜下層腐肉似的天花裝飾物。裂開的隔板裡伸出條浸透屍油的綢帶,深綠暗紋赫然是《束魂經》殘篇。
當第一扇木欞窗炸成碎片時,趙疏雨的耳垂突然被無形之物撕開豁口。飛濺的血珠在半空凝結成小鈴鐺形狀,落地時發出玉碎般的脆響。王硯秋用盡最後氣力攥住半塊硯臺,砸向把自己裹成繭狀的周先生屍身,飛濺的骨渣在牆面拼出訃告:\"未亡者請走卯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