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卡在更夫喉頭。
徐達望著案頭漏壺,銅質蟾蜍口中本該墜下的銀珠,此刻懸在龍首銜環處微微震顫。帳外飄來焚燒皮肉的氣味,混著冰晶凝結的細碎聲響。他伸手按住劍柄,青磚地面突然傳來震動——像是千萬只馬蹄踏著地脈奔湧而來。
\"將軍!地窖!\"
親兵撞進營帳時左耳缺了半片,傷口結著冰碴。徐達衝進風雪時,瞥見轅門立柱已轉向未申方位,松木紋理裡滲出的不再是樹脂,而是粘稠的黑血。
地窖石階上倒著兩名戍衛,屍體保持著向上攀爬的姿勢。他們的指甲全部掀翻在臺階縫隙裡,腳踝處纏著縷縷溼發。徐達接過火把照向窖底,二十口醃菜缸沿結著冰霜,缸身上用硃砂畫的鎮邪符正在融化。
\"第七口。\"親兵牙齒打顫,\"有東西在撞缸。\"
徐達踩著冰階往下走時,聽見某種節肢動物摩擦甲殼的聲響。第七口陶缸的封泥裂開蛛網狀細紋,當他用劍尖挑開泥封,缸口突然伸出五根青白手指。
\"是張百戶!\"身後傳來驚叫,\"他三日前戰死在滁州!\"
屍體從缸中緩緩立起,腐肉間爬滿白蛆。徐達注意到蛆蟲背部都有道紅線,與昨日蒸籠裡發現的蜈蚣如出一轍。屍體突然張口,吐出團裹著冰碴的泥土,泥土裡嵌著半塊帶牙印的腰牌——正是徐達親衛獨用的虎頭銅符。
辰時天光昏暗如暮,徐達站在校場檢視冰棺。昨夜新增的冰棺刻著\"辛未\",棺內凝結著人形冰雕,面容赫然是方才地窖中的張百戶。當徐達伸手觸碰棺蓋,冰雕突然睜開雙眼,瞳孔裡映出轅門傾倒的畫面。
\"報!糧倉...糧倉的米...\"傳令兵跌坐在冰面上,褲腳結滿霜花。
徐達踹開糧倉木門的瞬間,二十石粟米如同活物般簌簌流動。米堆表面凸起人形輪廓,某個士卒的銅盔緩緩浮出米浪。當他用劍挑起銅盔,下面連著半張泡發的臉——是今晨失蹤的火頭軍劉大眼。
午時的炊煙帶著詭異的靛藍色。徐達蹲在灶臺前,看廚子戰戰兢兢掀開蒸籠。第五層屜格里整整齊齊碼著手指,每根指尖都刺著營中士卒的名字。當蒸汽升騰而起,那些手指突然開始抽搐,在竹屜上劃出帶血的時辰。
未時三刻,馬廄傳來撕心裂肺的嘶鳴。徐達趕到時,十三匹戰馬的眼眶裡鑽出冰稜,馬屍腹部鼓脹如鼓。李二用長矛刺破馬腹的瞬間,湧出的不是內臟而是大團溼發,髮絲間纏著徐達昨夜寫給朱元璋的密信——火漆印卻蓋著至正十五年的紋樣。
申時的日頭突然西斜。徐達發現中軍帳的地面滲出黑水,匯成幅濠州地形圖。當他用劍尖點向標註\"二十里鋪\"的位置,黑水突然沸騰,浮現出數百具身披前朝鎧甲的腐屍。更駭人的是這些腐屍腰間都繫著硃紅色穗子——正是徐達親衛特有的標識。
戌時梆聲響起時,徐達正在核對兵冊。墨字在宣紙上蠕動重組,陣亡者名錄後憑空多出列血字:甲子趙四、乙丑王老五、丙寅李二......最後一行\"辛未徐達\"尚未完全凝結,帳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踏步聲。
親兵掀簾時帶進股腥風:\"將軍,陣亡將士...回來了!\"
轅門外,三百具冰雕列成戰陣。月光穿透他們透明的身軀,在地上投出扭曲的影子。為首的李二抬起結冰的手臂,指節叩響轅門立柱。
\"不要開門!\"徐達的暴喝驚起飛鴉。
守門士卒的雙手卻像被無形絲線牽引,木然拉動門閂。轅門開啟的剎那,冰雕佇列化作漫天冰霧。徐達揮劍斬向霧氣的瞬間,聽見身後傳來木門開啟的吱呀聲——中軍帳的門簾無風自動,門檻內側結出霜花。
三更天的梆子帶著迴音。徐達盯著案頭漏壺,發現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