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請看我的!”如夫人跳下床,走過去,將兩塊骨頭收回來,放好。二狗啃得正在興頭上,哪裡肯依,跑過來百般討好。
如夫人拿出一塊,在它們頭上晃晃。二狗越發聽話,讓它們打滾,作揖,叼鞋,無不聽從。如夫人顯然覺得滿意,扔下去。二狗咣咣汪汪,你齜牙,我咧嘴,你兇我,我瞪你,爭搶一陣,終是春夏得去。秋冬追一陣子,無果而返,回到床邊,可憐兮兮地望向如夫人,發出嗚嗚咽咽的求請聲。
丁大人顯然看明白了,捋須有頃,點頭道:“看來,夫人馴狗確有一套,這根骨頭,老夫就交由夫人扔吧。”抬腕看下手錶,“夫人,辰光不早了,你剛出院,這要好好將養身子,老夫去書房了。”
“老爺?”如夫人扯住他的胳膊,兩眼含情,緊盯住他。
丁大人扶她躺回床上,蓋好被子,再次叮嚀幾句,徑出門去。又過半個時辰,書房方向果然傳來那女子的唱戲聲,咿咿呀呀,聽得如夫人捂住耳朵悲哭。
哭有一陣,如夫人擦乾淚水,使丫環召來車康,吩咐他如此這般。車康應允,匆匆去了。
四明公所又叫寧波會館,佔地五十畝,原為老城廂北門外的一塊荒地,早在嘉慶二年(公元1797年)即由在滬的寧波商人集資購買,作為寧波同鄉會的永久會館。
公所正門朝南,分為兩個部分,進門為正殿,是一進大院,有議事廳、關帝殿等;正殿後面是寄柩處和義冢,也即公墓,為客死上海的寧波人暫時寄柩或葬身之用。
這日後晌,公所正殿議事廳裡,現任同鄉會長、潤豐源錢莊的總董查敬軒正襟端坐,老眉緊鎖,兩手託著一管阿拉伯產水煙壺,菸嘴含在口裡,看樣子不像是吸,但壺裡的水仍舊咕嚕嚕作響。旁邊几案上擺著丁大人的信。
查敬軒年逾六旬,為胡雪巖把兄弟,與湖廣總督張之洞、兩江總督劉坤一等南洋派大員過往甚密,甲午戰前又透過張之洞捐了個二品後補道,在官階上跟上海道平起平坐。查敬軒是攜官商於一體,屢經摔打而不倒,堪稱混跡於上海灘的老江湖,其麾下的潤豐源錢莊更是財大氣粗,實力雄厚,與粵人彭偉倫主持的善義源並駕而驅,難分伯仲。
潤豐源總理查錦萊站在他旁邊,小心翼翼地侍候煙具。
“阿爸,”查錦萊小聲說道,“丁大人讓咱籌建商會,這是大好事體,阿爸何以不喜反憂?”
“唉,”查敬軒長嘆一聲,“你永遠記住,天上不會憑空掉下餡餅。如果不出老爸所料,就這辰光,此信也必擺在廣肇會館。”
查錦萊震驚了,侍弄煙具的手僵在那兒。
“錦萊呀,”查敬軒的一雙老眼緊緊盯在書信上,“這麼多年,該看的你也看到了。姓丁的精於權謀,又仗了北洋李中堂的勢,在官場、商場縱橫馳騁,如魚得水,莫說是老爸我,縱使你胡叔,也不曾是他對手。想當年,你胡叔左算右算,僅僅漏算一步,竟就讓他抓了個準。可嘆你胡叔辛苦半生,大風大浪不知經歷多少,終了卻栽在姓丁的手裡。對於此人,我們是防不勝防,又不得不防啊!”
“阿爸,”查錦萊試探著說,“既然姓丁的是故意設套,讓我們與善義源起爭,我們不必睬他就是。要叫我說,商會什麼的過於虛浮,在上海灘,永遠是憑實力說話。”
“唉,錦萊呀,”查敬軒收回目光,看向錦萊,伸出水煙壺,示意他換鍋新煙,半是開導,半是責怪道,“做生意,講究的是規矩,是氣勢。商會正是訂規矩、出氣勢的地方,你哪能講它虛浮呢?”
“阿爸教訓的是。”錦萊侍候換煙,小聲認錯。
“錦萊呀,”查敬軒咕嚕又吸幾口,吐出一團濃霧,“老爸在上海灘混了幾十年,什麼都看淡了,唯對洋人的生意經,老爸是敬畏三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