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晃行在沈哲子身後,心情不乏忐忑複雜。
原本他與這個少年,應是分屬兩個世界,一個高門貴子,一個寒傖武夫,彼此之間有著一道深不可測的鴻溝,應該絕少會有交集。而他平生所習所感,也都是軍旅武事,殊少雅趣風流,自己都不知為何能入這名滿都中的貴公子法眼。
彼此之間有了交集之後,韓晃能感受到少年曲意交好的意思,因而第一時間就彙報給恩主邵陵公蘇峻。這倒不是因為他對蘇峻有多忠誠,而是因為韓晃深知他們這群流民帥能夠立身江東,歷陽才是他們唯一也是最可靠的庇護。
可是他與沈哲子之間,且不說門第之見的巨大鴻溝,單單南北出身不同,彼此便很難行到一起。尤其在時下歷陽形勢尷尬微妙之際,這一份沒來由的好感更讓韓晃生出濃濃的戒備。他雖然只是寒傖流民帥出身,但能歷經磨難存活下來,生存智慧和危機感都極為出眾。
可是邵陵公在得知此事後,只是哈哈一笑,不只沒有對韓晃心生懷疑,反而不乏欣慰:“子光驍勇善戰,冠於三軍,就連貉子門戶都慕威名而景仰。我麾下有此威震南北之勇士,
何愁前途未卜!”
這一番讚許,讓韓晃頗受感動,他雖然自有部曲非歷陽嫡系,但能得恩主信重無疑,心中也大生知己相酬之感。接著他便依照邵陵公的指示,與這位意趣迥異於常人的膏粱子弟虛與委蛇的接觸起來,希望能為歷陽謀求到一些吳中方面的助力。
隨著接觸的深入,韓晃越發感受到吳興沈氏之強大。這一戶人家雖然是新出,豪武之風未褪,清望亦遠不及時下那些第一等的南北高門,但其家底蘊之深卻令韓晃越發為之心驚。京口隱爵、吳中商盟,如今已經是名動整個江東的龐大勢力。而沈家竟能淡化其南人身份,在這二者之間出入平衡,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若說沈家的實力只是讓韓晃有所動容之外,那麼沈哲子待他的態度則就讓韓晃頗為感懷。
朝廷若有兵事,自然要仰仗流民帥,但若太平無事時,無論南北高門都會排斥他們這些寒傖武人。如今歷陽尷尬的態勢,便是最好明證。高門對於武人的輕視乃至於蔑視,那是深入到骨子裡的。如韓晃這種武人,心中雖有憤慨,但也不乏自怨自艾,自己都沒有太多底氣,面對士族子弟天生有種自慚形穢之感。
也正因為世風如此,韓晃才對沈哲子的善意充滿警惕,擔心被這些素無信義的膏粱利用。但是隨著接觸下來,他卻越發感受到沈哲子較之旁的高門子弟有所不同。
這個少年對他並無輕視,這並不是為了拉攏而作禮賢下士姿態,而是真的平等視之、平等待之,甚至不乏一種強烈認同。最明顯的證據,就是少年經常向他請教騎射技藝,而且是真的在練習,每次見面都會有新的進益。這說明少年是真的看重他賴以自存、引以為傲的資本。
而且隨著交流下來,少年並沒有什麼刻意致使或引導他做什麼的舉動。反而他在沈哲子這裡為歷陽爭取到許多便利,但有請託,只要不逾越禮法亦或中樞政令,通常都能有所回應。
一次兩次倒也罷了,數年如此,便讓韓晃禁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妄動小人肝腸?於是心裡的戒備也漸漸消除,以至於滋生出一種負疚感,覺得自己配不上少年贈予的這一份友誼。
韓晃有時候心裡甚至不乏幻想,希望少年能夠態度鮮明的延攬他,那麼他無論答不答應,都能結束眼下這種對他而言有些焦灼折磨的狀態。他真的不想再別有懷抱的利用少年這一份友誼為歷陽謀求什麼利益,同時又因為這想法而對恩主蘇峻抱有罪疚感。
沿著河谷又行片刻,沈哲子轉望向神態略有糾結的韓晃,笑語道:“韓將軍今次入都,不知有何公任?若有疑難之處,不妨直言。”
韓晃張了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