畿內最近過去的這一場動盪,荊州始終沒有表態,一方面有路途遙遠、訊息難通的緣故,另一方面便是庾懌在這當中所處的尷尬位置。
庾家兄弟今次表面上的罪責雖然不如諸葛恢那麼嚴重,但那也是因為庾冰、庾翼兩人識趣,沒有讓沈哲子太過為難。而實際上,他們兄弟除了逼殺皇太后之外,這一行為實際上也是在反對沈氏吳人的一家獨大。
無論是在法禮上,還是在實際上,庾家本該承擔的罪責才最大,而諸葛恢全家受死在某種程度上其實也是分擔了一部分本該庾家承受的罪責。
政治上的考量,從來都難以從純粹的是非角度去考量。而沈哲子之所以這麼處理,主要意圖也不是為了包庇庾家或者說顧及庾懌個人的感受。在處理荊州問題上,庾懌的個人意願如何其實也不是最重要的。
晉祚各個方鎮中,軍頭問題最嚴重的還不是徐州。徐州僅僅只是因為南來僑民太多又缺乏一個適宜的統籌策略,對於一眾流民帥們只能採取收效不算太好的羈縻政策,因此才顯得混亂。
而這些問題跟荊州比起來,又實在算不了什麼。荊州分陝的名頭不是白給的,在沈哲子將徐州納入進行有效整編之前,荊州始終都是晉祚軍力最為強大的方鎮。
而且更要命的是,荊州地處大江上游,對江東政權呈順流壓迫姿態。哪怕是到現在,若是荊州之眾矢志作亂,發兵南來,對當下的江東政權仍然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如果荊州徹底站在了江東的對立面,沈哲子想要維持當下的統治局面,也必須要放棄掉江北局面,將大軍抽調南來佈防。這也是為何早前各方於畿內作亂,對荊州多有寄望的原因之一。
處軍力興盛之外,荊州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兵員構成極為複雜。
首先是蠻兵多,荊州刺史府構架下的南蠻校尉,主要責任就是統領管制西南那些蠻人部落並兵眾義從,蠻兵在荊州軍序列中雖然佔不到主導地位,但比例也絕對不低,尤其在荊州周邊那複雜的地勢環境中,這些蠻兵的戰鬥力也都極為強悍。
其次便是氐羌包括匈奴等各路人馬多,這些胡兵主要來自於漢中、關中等地,無論是此前的漢趙攻打中朝關中殘餘還是後來的兩趙交鋒,包括當地人的內訌,都驅使著相當數量的胡眾向荊州轉移。
這些胡眾們本身不服法度,又不習耕織,哪怕被收容羈縻於行伍之內,同樣是悍性難馴,需要嚴加警惕,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造成譁變逆亂。
第三則就是江漢之間的流人,隨著陶侃主持收復襄陽,這一部分兵眾目下主要集中在那一片區域內。
最後一點,或者說前三個因素必然要造成的一個後果,那就是豪強多,無論是當地的土豪大宗,又或者胡、蠻酋帥,包括眾多的流人軍頭,這都令得荊州局面遠比早前的徐州要複雜得多。
當然,也正是因為荊州內部本身如此複雜的狀態,使得各方彼此制約掣肘,這才沒能完全凝聚成為一個侵略性十足的軍頭集團。而這種狀況,又使得任何單一手段在應用到荊州上其實都不算太有效。
像是早前的王氏內外大權獨攬,王敦在反制中樞的時候,也並沒有將荊州軍引為主力。
之後的陶侃雖然具有傒人血統,又兼具軍功,雖然獲得了蠻兵與流人武裝的擁戴,但卻因為出身而被當地豪強看不起。但就算是這樣,早前陶侃在荊州的治理已經算是近年來最好的局面。
庾懌材質不出中人,面對荊州這樣一個複雜局面,本身想要維穩已經很艱難,所謂出兵反制中樞,僅僅只是存在於理論上罷了。
但這卻並不意味著沒有這種可能,要知道荊州軍頭林立,武豪眾多,庾懌未必能夠有效節制他們,但他們卻有能力反過頭來挾制庾懌,繼而反攻中樞,從而求一顯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