汛期到來,江東水網水量再次變得充盈起來,水道上舟船往來日趨頻密,均有餘、補不足。伴隨著這種日趨頻密的交流,兵災洗掠之後的江東也在快速恢復著元氣。而建康作為首治,隨著大量工事的開展,每天都在發生著讓人欣喜的變化。
如果說大量物資的湧入,物價快速的平穩,只是讓小民溫飽得望,大收便利。那麼都中近來圍繞秦淮河畔沈園摘星樓的一系列事件,便讓士人們多覺風雅橫流,引人趨向。
自從摘星樓外懸掛起駙馬沈侯的新賦之後,便很快成為了都中最引人矚目的景觀所在。時人多有臧否議論的習慣,只是往年可作談資的話題實在太少,大多集中在人或事身上,但又未必人人都能接觸其人又或身臨其事,即便有所談論,總是倍感疏遠。而且談論太多,總不免流於唇舌煽動、巧作排詆之徒。
可是摘星樓這一舉動,卻給時人提供了近乎源源不斷的談資。《世說新語》多錄中興名士之舊事,每成一篇,便高懸於樓外。善為賞鑑者,觀其文可以論斷人之格調優劣。善為文章者,摘錄章句咂摸細品。善為筆法者,則可以就那字跡勾折筆鋒揣摩描摹。
而就算是文法不通,義理不明的寒丁庶人,或許根本就看不明白那高樓懸文到底寫的什麼,又或好在何處。
但是這於他們而言,也是一樁極為新趣的體驗。以往名流們要作雅戲集會,或是深宅大院之內,或是遠山河谷之間,絕跡人前。這讓尋常人即便有追慕之心,也是求索無門。但如今摘星樓懸榜於外,這讓許多人都有一種身於其境的參與感和代入感。
每每有事無事,都在摘星樓左近繞行過。偶或毫無徵兆的抬頭觀望一眼,嘴裡無意義的吟詠幾聲,便覺清逸盈懷,雅趣盎然。
這一個風氣,漸漸擴散到全城,甚至於讓市井之間都少爭執鄙語,人人都能口誦一二雅言。如此世風的變化,就連沈哲子自己,對此都是始料未及。
今日午時,又到摘星樓換榜之日,沈園左近便又再熱鬧起來。秦淮河上漂浮著幾艘遊舫,上面各自乘坐著一些都內名流,或是自持身份、或是性好清靜,不願入園去與那些年輕人們混在一起,在這清風徐來的水波上,得一妙章佐酒誦之,也是一樁逸事。
更多的還是各家門生、奴僕和看熱鬧的民眾,他們散佈在各個角落裡,翹首以待。
“撤文了,撤文了!”
隨著左近一些嘈雜的呼聲,原本懸在樓外的幡布被徐徐收起,然後在高層處又有新的幡布被展開,隨著風吹搖擺不定,還不能看清楚上面的字跡。
“上一篇懸文,乃是尚書令溫公親書的幷州劉司空文,觀之昂揚激邁,讓人心緒難定,傾慕之餘,又是悲愴難當。劉司空孤懸北地,苦心孤詣,羈縻雜胡,終究不能竟功,讓人扼腕,恨不能生而當時,為劉司空駕前驅使!壯懷已成絕響,倒不知中興還有何人可為後繼?”
過去幾天裡,許多人都深受劉琨那大功難竟的事蹟感染,深為惋惜。尤其許多南渡日久人家,子弟多在江東長成,對於北地舊事已經多有淡忘,而溫嶠這一篇文章卻再將那烽火狼煙、悲壯戚哀的北地畫卷徐徐展開,讓時人更加認識到家破人亡、神州陸沉的那種蒼涼,而隨著劉琨個人的興衰,又有一種救亡圖存、捨我其誰的責任感油然而生!
這種感受,並不同於那些中興名士的雅趣事蹟給人帶來的愉悅感,因為受此感染,不乏人覺得過往看到的那些名流軼事有些索然無味,想要再繼續延續這種情懷。
中朝以降的名流,自然不獨只有劉琨在北地苦苦維持,但其他的要麼名望略遜,要麼不合主流,像是中流擊楫、誓師北伐的祖豫州,功業並不遜於劉琨,但是因為其後繼者不能守節至今,甚至於興兵內向,便不好在此時過分的宣揚。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