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形勢一片大好,可以說是廢立只在一念之間,而王敦卻怕非議,被人言語瓦解心志,白白錯過大好時機。當時沈充就憤憤難平,私下對同鄉錢鳳言道王敦徒具虛名,才止老兵。所謂的老兵可不是稱讚王敦行伍經驗豐富,在當下的意思跟後世的“廢物”“傻x”差不多。
儘管心裡瞧不起王敦,沈充卻自有苦衷。如今的吳興沈氏看似興旺,但其實門第不高,不要說跟那些南渡僑姓相比,就算在江東本地,清望也不及老牌的顧陸朱張遠甚。所謂的“江東之豪,莫強周沈”,在那些真正的高門看來,不過一個笑話。
義興周氏三定江南,一門五侯又如何,興廢只在王敦這種僑姓權臣一念之間。正因為親手毀掉周氏門庭,沈充才滿懷危機感,依附王敦麾下,希望能夠憑藉擁立這種不世之功從而提升門第,使沈家成為真正難以撼動的高門。所以哪怕心裡瞧不起王敦這志大才疏的北傖,沈充還是不得不阿事之,希望籍助琅琊王家權勢來振興自家門第。
沈哲子見老爹低頭沉吟,心知有轉機,便又繼續說道:“王敦才具不配,這是其一。第二則是天時不利,人和已失,向年起事,朝廷並無可用之兵。年初高平郗公入朝,京口流民為兵者已經可為朝廷所用,行大事的最好時機已經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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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高平郗公,乃是後渡江的北方士族郗鑑,最為後世所知乃是“東床快婿”這個典故,郗鑑就是故事的主人公王羲之的便宜老丈人。因為渡江太晚,沒能在東晉朝堂上搶佔政治優勢,但其所具有的力量同樣不容小覷,那就是其掌握的流民兵。
衣冠南渡,除了那些門閥世家,最多的還是流民,其中便有聚眾而起的流民帥,譬如聞雞起舞的祖狄。這些流民帥雖然擁兵不少,但因為不屬琅琊王氏為中心計程車族圈子,所以以往朝廷都是小心提防,不敢呼叫。但郗家的到來卻改變這一情況,高平郗家既為北地士族,同時又掌握流民兵力量,他們的到來給了朝廷徵召流民兵的途徑。而在歷史上,平定王敦二次叛亂的主力便是流民兵。
沈充聽到這裡,臉色更苦。這個原因他同樣考慮到,早在年初便勸王敦舉薦郗鑑入朝為尚書令,尊其位而分其兵,但效果如何卻不敢想。正因如此,他才心存死志,想要在朝廷還未徹底掌握流民兵前行險一搏。
然而接下來沈哲子又陳述的一個理由則直指他心中最為憂慮的情況:“王門北傖,披章服之豺狼也!虛名寡恩,無恥之尤!周氏之功如何?三定江南,非其戮力而戰,蕩平三吳,僑姓豈能南渡?因言而誅,功業俱毀。”
聽到這話,沈充神情頗不自然。追究起來,周氏破敗還是他親自動的手,藉助王敦權勢剪除這一世仇。但透過這件事,他也能看出來王敦的刻薄寡恩,視江東各家如待宰羔羊,而周氏上一代的族長周玘臨終更是對兒子周勰遺言道:“要我命的是北方傖子,你若給我報仇,才算是我的兒子!”南北積怨,可見一斑。
沈充雖有深慮,只是心裡還存僥倖:“江東兵甲,沈家最盛,若要維穩三吳,大事未竟,他怎敢與我反目?男兒於世,豈能苟活,生不就五鼎食,死則就五鼎烹!非此壯烈,死尤抱憾!”
聽到這話,沈哲子不禁動容。他自以為熟知歷史走向,能夠為老爹指點迷津,但其實生在當下,老爹對時局的認知未必就弱於自己。只是不甘屈就現實,哪怕豁出性命,也要為家族撞開一個新天地!
士庶鴻溝,如天壤之別。兩晉以降至於南四朝,吳興沈氏從地方上的宗賊土豪一路晉級到士族高門,便是一代代族人們的血淚奮鬥史。在沒有沈哲子參與的那個歷史上,老爹沈充以死犯險賭命只是序幕,下一幕便是他那個襁褓中的兄弟沈勁日後為了洗刷父輩謀逆汙名,死戰洛陽。
這種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