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只有沈哲子一人被迎入了大營中。
一俟入帳,當即便有一股濃郁的艾絨氣息撲面而來,營帳內空間雖然不小,座席上卻並無旁人,只在那帥席之後有一面寬達數丈的圍屏,艾絨味道正是從那裡飄出來,透過薄紗還能看到內中有幾道人影在晃動。
沈哲子前行幾步後才對著圍屏拱手為禮道:“晚輩沈哲子,拜見陶公。不知陶公尊體欠安,冒昧打擾,實在惶恐。”
過了片刻,圍屏內才響起一個略顯老邁的慵懶之聲:“只是經年老病患,一遇陰雨就骨痛難耐,老朽不堪,讓你見笑了,擇席自坐吧。”
沈哲子依言坐在了距離圍屏最近的位置上,聽到帳後陶侃那有些沉濁的喘息聲,不免有些感懷。人言七十古稀,這位老人家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卻還要統率萬軍舟船勞頓,於其個人而言,自然是榮耀,可是對一個國家而言,可見人才斷層或者說人才的選拔有多嚴重的漏洞!
陶侃倒不是刻意冷落沈哲子,時入梅雨之後,他真的是關節腫痛得站立不能,只能靠艾灸略驅潮氣。他又不是什麼曠達物外的名士,如今坦胸露腹不便相見,反而是對沈哲子的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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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兒建功,讓人稱羨啊!我在你這個年紀,還是渾噩度日,哪及你之風采萬一。”
“陶公國之干城,累功甲子,人莫能及。晚輩要向陶公學的還有很多,哪敢自美。”
陶侃聞言後輕笑一聲,於帳內翻一個身,擺擺手屏退擋住他視線的僕下,順著圍屏縫隙望出去觀察著沈哲子,片刻後笑語道:“今日觀你姿容,方知天命確有獨厚。吳中望宗,雅氣盎然,忠勇不失,儀容也頗美態,難怪你父目你為家室之寶,特意致信於我勿要相迫。如此佳兒,當得厚愛。”
沈哲子聽到這話,不免有些赧顏,他與陶侃見過一兩面,只是少有談話。這老頭年紀在這裡擺著,即便是口吻有點倚老賣老,他也不好反駁。時人薄視此老倒也不是全因出身,實在是這老頭有時候確實有點嘴欠,口無遮攔,讓人下不來臺。相對於別人在他這裡遭遇的尷尬,沈哲子還算是好的。
不過話說回來,憑陶侃的功業來比較時人對其不公允的態度,心裡有點怨氣也在所難免,嘴上牢騷幾句已經是難得的好心態。
“來日歸家見到你父,轉告他我可有迫你?我不迫你,你也不能薄待了我。我小孫在你麾下任事,今次你這功業也是不小,我自是不好代他慶功,你可不要疏遠了他,他對你可是欽佩得很。”
聽到陶侃這話,沈哲子不免大汗。他本來還幻想著跟這樣一位流傳後世的名臣坐談,應該談一些天下大勢乃至於深刻的歷史規律才算符合氣氛,但卻沒想到一直就在這家長裡短打轉轉,乃至於公然給自家子弟討要封賞。
不過這倒也不妨礙沈哲子先跟陶侃通通聲氣,因而他便說道:“今次多得世兄請援,陶公精妙用兵,京畿才得安穩。世兄之功偉矣,可謂不負家傳,可承衣缽。”
“你這小兒歷事幾分,我之家事何由你置喙……”
陶侃聽到這話後便有幾分不悅,以為沈哲子所言是他家繼嗣問題,不過略一錯愕後才反應過來,這個衣缽應該不是承自己而是他兒子陶瞻。有了這個想法後,他臉色便有幾分沉凝,默然片刻後便開口道:“這是庾叔預的意思?”
陶瞻死前擔任廬江太守,地屬豫州,陶弘雖然此戰有功,當然也不可能直接擔任一郡太守。但如果作為一個許諾來看的話,這一份饋贈不可謂不厚重,廬江本是陶家故土,歸任此處相對於其他地方要多了許多便利。陶瞻本就是陶侃屬意的繼承人,歸任鄉土也有一層看護家業發展鄉望的意思。如果能夠繼續持續下去,對於他整個家族的傳承都極為重要。
“護軍自知望淺,來日總要歸政臺中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