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形:“只因大兄你生性謹慎克己,我才不敢讓人將這些事報知。德行昭昭雖然足可立世,然則家業流傳終需資財壓倉。若子孫賢才,進則輔君治民,名著史冊,若所傳不肖,退可守家自足,結恩鄉里。進退有據,方為傳家之道。”
這些話語,往常他去尋訪資友時多有談及,今天當著大兄的面,下意識便講出來:“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古賢有教,吾未聞德、財相沖不容並立。有此念者,或愚不可及,或欺世詐名。愚詐之輩,非我之友!”
“我有華車,則恐道路崎嶇;我有美服,則恐風雨驟至;我有廣廈,則恐鄉土不靖;我有令德,則恐教化未及。財達而德彰,何也?恐人害我,施恩於人。人同此心,事同此理。若天下人皆有此恐懼之心,皆有此施恩之心,豈不大治!”
“幼序此論,倒是清趣,出於義理之外,卻又似在情理之中,引人遐思。”
庾亮亦沒想到庾條竟發此論,聽完後不禁略感詫異道,語氣不乏讚許。
聽到大兄開口,庾條卻是悚然一驚,才意識到眼下所面對的可不是那些資友,而是他自家大兄,忙不迭將接下來要脫口而出的話咽回去,不敢再張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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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庾亮興致卻不減,繼續和顏悅色笑道:“我亦有聞,時下之京口晉陵頗有奇趣論道傳頌,所言與幼序之語頗多吻合,不知幼序你知或不知?”
庾條聽到這話,心內卻是一突,偷眼觀察大兄神色,底氣頗有不足,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時候,突然一名略顯年邁的老僕行入廳內,對庾亮稟告道:“郎主,事情已經處理妥當了。”
庾亮微微頷首,示意老僕退下,然後才又望向庾條,神情卻有幾分凝重:“幼序,晉陵、京口之事,臺中早有所覺。時下非靖平世道,頃刻或有不測之災。你認真答我之問,此事你究竟涉入多深?”
見大兄神態突然變得凝重起來,庾條心中不免更加忐忑,神色都有一些發白:“大兄,此事我亦有了解,只是我僑民立足江東不易,彼此依託,守望相助,何至於波及臺省中樞?”
“彼此依託?王化之下,自有禮法,那隱爵隱俸又算是什麼!屯傳邸冶,州郡賦稅,朝廷用事,自有所出,何用白身以斂民財!”
講到這裡,庾亮神色已經復歸冷厲,手掌一拍案几,指著庾條怒喝道:“我聽人言,你為此法肇始者之一,是否屬實?這其中涉事者多少,財貨往來又有幾何?”
眼見大兄突然之間聲色俱厲,庾條漸覺事態嚴重,吃吃道:“大兄,我等資友絕無為惡作亂之念……”
“這麼說,你果然涉入其中?”
庾亮臉色微微一變,繼而漸露一絲疲態:“那麼你認真跟我說一下,你是否肇始者?有沒有脫身出來的餘地?”
庾條整個臉都哭喪下來:“大兄,臺中究竟要如何處置我等?我等確無作亂之念啊,資友互助,彼此扶掖。若非得此善法,京口一線豈得今日之安穩?舊族南來,家業俱失,昔日世祿之家,而今困蹇異鄉,幾近無米為炊……”
“你還有臉說!無心為惡,才最為可恨!京口流民雜蕪,軍帥林立,就連臺中理此都戰戰兢兢,你等綺襦紈袴之輩,不知任事之艱,財帛昏智,竟敢與之為謀,頃刻皮骨無存!”
講到這裡,庾亮臉色已是鐵青,驀地站起身來,抬腳踢飛那華貴木幾,於廳中往來徘徊片刻,已不知該如何斥責這膽大包天的兄弟。
早先他諸多事務纏身,久在臺城分身無暇,儘管對晉陵之事早有耳聞,初時還並未在意,只以為幾家紈絝一時意動之舉。等臺城局勢漸漸穩定,他有時間打理此事時,獲知的情報竟令他幡然色變。
區區一年有餘,涉事者竟達數千,不是僑門舊族子弟,就是聚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