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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章 溫公識鑑

王安期作東海郡守,世亂,令曰:夜不得私行。吏系得一夜行人。王問:“何處來?”雲:“自師家受業還,不覺日晚。”吏曰:“鞭乎?”王曰:“鞭撻書生以立威名,恐非致治之本。”釋之,並令吏護送其歸家。

再好的設想,執行力才是關鍵。坐言而起行,是沈哲子一貫的風格。當基本的章程規劃下來之後,便開始組織人力挑選素材,開始編寫,每成一篇,便在樓內傳閱起來。

王承作為中興第一名士,被傳頌下來的事蹟很多,編寫的排序自然也是靠前。

其實殷浩說的話是對的,但凡理論,怎麼可能沒有立場、不置臧否。如果沒有立場,混淆了是非,話說再多都是廢話。譬如剛剛書成的這一篇,便符合時下主流的價值觀,法可權變,令從簡約,面對不同的情況,有不同的治理方法。

但這件事本身就是有矛盾的,如果義釋書生是對的,法令對不對?鞭撻書生不是致治之本,那麼真正的致治之本是什麼?

沈哲子接過這一篇略作思忖之後,將王承的話作出了些許修改:書生奉師從禮,漏夜私行違禁。禮令相沖,孰為輕重?吾從於禮。

這種事情發生已經在多年之前,到底當時王承說了什麼,哪怕是他的兒子王述都不清楚。而沈哲子這麼一修改,王承的話已經不再是什麼荒誕不經的致治之本之類,而是提出了一個問題,當禮法出現衝突時,孰輕孰重?更該依從於哪一個?王承選擇了從禮而行,至於閱者那就各有體會。

這樣一來,便把禁令的意義給加重了,不再是當面對“書生”這個身份時提都不需要提的東西。

好的引導,不是給人強加一個道德命題的結果,而是要啟發人自己去思考。唾手可得的東西,無論是錢財還是美色,乃至於至高無上的皇帝權柄,都不會引起足夠的重視和珍惜。往往開國的君王比較英明,而後繼者每每有昏聵,因為這權力是他命裡帶來,沒有一個奮鬥的過程,便也不懂得尊重。

當沈哲子修改的時候,王述便坐在他旁邊,看到他修改的結果之後,便說道:“駙馬筆調,近似循吏。”

循吏這一個詞,雖然帶了一個“吏”,但重點還是“循”,是一個美稱。司馬遷《史記》有“循吏列傳”,多記載當時名臣,後世援之。

沈哲子聞言後便笑了笑,將兩份文篇擺在王述面前,笑語問道:“那麼藍田侯認為,這兩種筆法,何者為優?”

王述聽到這話後,不免愣了一愣,略作沉吟後才回答道:“為家而計當擇駙馬,為父而計應取於前。只是依我來看,此事本不足述。”

聽到王述的回答,沈哲子便哈哈一笑,將自己修改的那一篇遞給旁人傳閱,而原本那一篇則掃入了廢紙堆中。

“藍田侯真有洞見,我要助你居顯。非為示恩,只是閣下更能勝任而已。”

前一篇重點在於人,將王承描述為一個通達簡約的名士。而沈哲子這一篇則由人退回了事,雖然是同一件事,但因為理由不同,王承便成為了一位良臣。王述所言不足述,則是因為這件事本身就是士族濫用權力的一個證明。

單單這個回答就能看得出王述是一個有獨立思考能力,不從於俗的人。當然這並不能意味著王述就能一定為他所用,但沈哲子也不是一味的只知道打壓異己,終究還是希望能夠對世道有益。

王述在聽到沈哲子這話後,精神也是一振。他只是不好議論而已,又不是真的痴愚。而且他家本就是中朝舊望,反而並不需要像謝尚有那麼深的門戶之見。只要能有一個機會活躍在時局,便能獲得一個長望打算的基礎。

“駙馬任於賞鑑,所論或是公計。但若得善助,述仍要敬拜答謝!門窄庭閒,少人關顧,雖有不懼冗旅之念,但卻殊少自謀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