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堯舜,孰能盡美。”
聽著眾人的誇讚聲,沈哲子倒也頗得其樂,不過在看到王述後便意識到這世上從不乏熱衷於破壞氣氛的人,比如王述,比如隱隱開口欲言的王羲之,還有那個入席後便一臉恬淡姿態而心意卻瞧不出的殷浩。
讚譽吹捧那只是帶氣氛的手段,沈哲子又不會昏聵到將這些誇讚當真,但也沒必要再任由下去逼著旁人唱反調,畢竟誰還沒點逆反心理,況且席中這氣氛本來就很難一直保持其樂融融。
所以在別人開口之前,沈哲子便先開口打斷了滿席的讚歎聲,笑語道:“幸得盛讚,實在受之有愧。德行雖然有遜,來日必當銜志勇追。今日同儕畢集於此,不妨多講一講中興舊事,追慕先賢,後進共勉。”
眾人聞言後,便都紛紛住口,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們心中其實也都不乏顧忌,眾目睽睽之下若是諂媚過甚,難免會有傷物議風評。
話題突然收住,席中的殷浩不免略感惋惜,他可是醞釀了不短的時間,準備等到氣氛再炒熱一段時間便發聲打斷,沒想到卻被沈哲子先一步將話題給收住。
殷浩倒也不是熱衷於絕遠於眾,那些無甚意義的吹捧之言,在他聽來只是擾耳,甚至不如鳥鳴馬嘶樸實可愛,本身是懶於附和回應的。可是倍受追捧的人是沈哲子,這就讓他心態隱有失衡。
他與沈哲子之間,並沒有什麼太深的往來和關係,算起來頂多就是往年被時人共舉並列而已。而且這對殷浩而言,也實在算不上什麼值得回味的美好經歷。
可是隨著時過境遷,時人對兩人的評價便漸有不同。貉子弄權滋事,攪動局勢,又以資財分眾,誘惑人心,諸多遙望之舉,大壞風流,但偏偏因此得享重譽。
而殷浩自己則因為臺中迫賢之議而弄得有些進退失據,加上其父為荊州所罷,他也不得不勉為其難的就任職事。因為這個舉動,令他時議清譽大損,乃至於有“維周竹質,迎風見長;淵源藻質,離水則枯”的說法。
對於這些時譽,殷浩原本是不怎麼在意的。時人對他褒揚,未必能明白他賢在何處;同樣的,時人對他貶斥,也很難一語中的切中他真正的短處。一群庸人閒言而已,並不值得勞神。
讓他有所不滿的則是時人總要將沈哲子與他共論,兩人本來就是薰蕕不同,實在是沒有可比性。更有甚者居然將沈哲子置於其前,這也真是滑稽無理!殷浩口中雖然不說,心內其實也是積攢了不小的怨氣。
今天沈園這場大集會,殷浩本來是不打算過來的,無謂替貉子長勢。但在思忖良久之後,還是決定過來看一看,有機會的話順便讓時人見識一下究竟誰賢誰愚。
當聽到沈哲子建議要講一講中興舊事,殷浩精神不禁一震,他生於孝惠皇帝太安二年,中興之初尚是年幼名淺,未能與中興那些前賢名士共論談玄,雖然彼此已經難較高低,但是他心內不乏以後繼者自居。席中雖然不乏中興名流的後人,但在他看來也實在悖於先輩清音遠矣,不足共論。
中興建制距今已有十數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在座這些年輕人,在那時候絕大多數不過沖齡年幼,許多大事都難親歷,但是也多聽長輩們講起。隨著這個話題開啟,眾人也都紛紛開口,或是品評舊事,或是推崇前人,誰都能說上幾句,一時間氣氛倒是很熱絡。
沈哲子雖然開啟這話題,但是說的並不多,大半時間還是在傾聽。一方面,他來到這個年代的時候,所謂的中興建制已經過去了數年;另一方面,他家在那個時期不過是吳中土著鄉豪門戶,一直在緊鑼密鼓準備造反、排除異己,也實在是沒有什麼可說的。
當然,席中氣氛看似熱絡,但話題也不是漫無目的的展開,總有一些潛在的約束和默契,讓人對某些話題避而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