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這幾年卻是出奇的平穩。就是因為那些本來有力量作亂的僑門大宗成批的回遷江北,至於剩下的這些,連作亂的力量都沒有。
而且如今世風偏重江北,不獨僑門中還稍具勢力的人家成批迴遷,就連江東人家也都紛紛向北而去。宣城王此前所嘆“陋土難留賢士”,雖是失言,但卻是事實。無論是為了個人功業前途,還是家業興復,目下的江北機會要遠遠多過江東。
但是江北的機會,卻不是留給他們這些失勢又遭禁錮之人的。江北風氣重實際而輕虛譽,衣冠南渡至今幾十年之久,他們這些人即便再返回,也不會再作為鄉倫鄉序的代表而受人敬重,反而會被視作爭奪鄉資、鄉勢的競爭者而倍受牴觸,舊年賴以晉身的家聲反而成了他們招惹敵視的原因。
類似王羲之回遷而後又返回的僑人並非個別,其實早前褚季野也曾派遣家人歸鄉探望,但結果卻很不樂觀,鄉人們的牴觸情緒較之他們在江東遭受吳人的反撲猶有過之。
留在江東前途灰暗,全無希望可言。回遷歸鄉,又要遭到鄉眾的敵視與排斥,根本難以立足。許多人還感懷於眼下的處境不如意,卻不知天下之大,無論南北,幾乎已經沒有了他們的容身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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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季野雖然有此認知,但其本身卻乏甚足夠的名望與號召力將這群失意之眾整合起來,做一番垂死掙扎。而歷陽王早夭這件事,倒給他提供了這樣一個機會。
現在人眾基本算是召集起來,但是要讓這些人正視他們目下正處於一種怎樣卑微且沒有希望的境地,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褚季野本身閱歷深厚,也明白不宜過分觸碰這些人目下已經極為脆弱敏感的情緒,所以在就歷陽王早夭之事淺談之後,繼而便又嘆息道:“肅祖英邁有為,享國不久已經令人扼腕。不意骨血所傳之殿下同樣未能得於天意加幸,天意高遠不可窺測,但人情所感,倒是可以盡於一二人事……”
他這裡話音剛落,另一側劉惔已經開口道:“或修或短,忽然而已。褚公既言失意於天,又何必再因死生之命而作撓心之喧?”
褚季野聽到這話,神情已是一滯,而另一側宣城王已經撫掌嘆息道:“真長固雅言取勝,但篤靜之境,又有幾人能守啊?”
這一番對答,頓時又引起了眾人的興趣,於是一眾人言談漸轉入玄,並將褚季野冷落在一邊。
褚季野坐在席中,聽著他們一個個妙語連珠,不獨思路被擾,就連情緒一時間也大大敗壞。他本意是打算由此將話題轉入為歷陽王告求哀榮,卻沒想到一開口就被劉惔扭曲到了玄談上,根本就不給他展開話題的機會。
雖然心情已經非常的惡劣,但褚季野還是想再作一下努力,他們這些人雖然已經是倍受冷落的失意之眾,但若能夠集合發聲的話,同樣也趕在時流傷感歷陽王早夭之際,未必不能掀起一番時議,從而影響到朝廷對歷陽王的喪葬禮儀安排。
歷陽王無論是否無辜,眼下就是江東那一場逆案的標誌性人物,如果朝廷或者說行臺對其哀榮加以體恤,這就等於是說對於那一場逆事不再繼續追究,對於他們這群人各自際遇的改善也都有著很大的作用。
只要這股政治打壓的氣氛藉由歷陽王哀榮稍作緩解,他們來日未必不能作痛改前非姿態,透過自身的努力融入行臺中,扭轉當下這種惡劣的境遇。
褚季野幾次努力試圖拉回話題,漸漸的竹棚內眾人也察覺到了他的意圖,暫且不論別人內心怎麼想,王羲之便先冷笑起來:“吳風故擾人,春秋日且薄。天下雖大,我所取者中散意趣,一樹一砧而已,季野兄難道也要窮奪?”
這話說的實在刻薄,褚季野舊年有皮裡春秋之譽,王羲之這麼說便是譏他涵養風骨俱不如往年,另以嵇康自比,不願附從褚季野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