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所知的宣紙,但品質卻不遜色多少。
將紙軸攤於案上,等待僕人磨墨的間隙,沈充手掌虛案在紙面上,突然嘆息一聲:“箔紙猶在,張偉康已為枯骨。我非有心害他,奈何時勢迫我。北風揚塵,壞我吳中風流,時之大哀。”
沈哲子微微錯愕,思忖一會兒才明白老爹在說什麼。晉人就是這點不好,有話不好好說,總喜歡故弄玄虛。所謂箔紙便是沈充面前的紙張,是嫩竹紙的一種,正是由老爹口中所說的張茂張偉康發明製造。張茂是所謂顧陸朱張當中的張家子弟,前年王敦第一次做亂,張茂正官居吳興內史,因為阻撓老爹招募鄉勇,被沈充收而殺之。
這麼一算,吳中士族死在老爹沈充手裡的不在少數。不同於那些誇誇其談計程車大夫,這是一個真正狠辣果斷的悍人。
沈充提筆蘸墨行文,也不避諱沈哲子。沈哲子今天的表現讓沈充大感詫異,不再將之視作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存了帶在身邊言傳身教的意思。
沈哲子見老爹時而運筆如飛,時而皺眉沉吟,連續寫了數封信函,心裡猜測大概是為此前謀逆之舉善後。至於寫的什麼,寫給什麼人,他卻看不大明白。一來是因為閱讀習慣的不適應,二來也是魏晉行文字型字跡大異於後世,以沈哲子這方面的造詣,能夠依稀看出老爹的字型似乎是隸書的一種,已經很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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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充書寫一封信函,便讓門外守護的門生送出。
所謂的門生,可不是上海灘杜老闆門下那種。兩晉之交士族力量強大,不只是因為政治上的優越性和財產的雄厚,各自也都擁有不容小覷的私人武裝,門生義故、部曲私兵、蔭戶佃客、僮僕侍者之類,集合起來規模極大。
譬如老爹沈充響應王敦起兵,振臂一呼便聚萬餘人之眾,這自然不是因為老爹德行出眾感化鄉人,其中相當大一部分都是沈家直接或間接控制的私人武裝。正因為擁有如此強大,出則為兵入則為民的私人武裝,吳興沈家才能成為江南豪族之首,興兵作亂也在一念之間。
義興周氏三定江南,其中相當一部分對手就是此類武裝。以此邀功進階,卻被更狠的老爹沈充黃雀在後給抄了老底。這些士族土豪之間的彼此仇殺,大半都是利益之爭,並沒有正義或邪惡的區別。
沈哲子自認對當下時局之內撲朔迷離的線索脈絡認識不如老爹深刻,便坐在一邊,仔細觀察看老爹打算如何善後。
最開始的幾封信都是送給三吳本地的家族,想來老爹是打算聯絡盟友守望相助,以此對抗後續朝廷的打擊,其中不乏吳中高門的顧、賀等世家,看來吳地士族也是各自都有利益小圈子,而非一盤散沙。
然而接下來聯絡的幾個目標,卻讓沈哲子頗感心驚肉跳,其中兩個赫然是歷史上朝廷倚重平叛的流民首領兗州刺史劉遐、臨淮太守蘇峻。只不過,沈充傳信給這類人的時候,除了信函之外,還命人攜帶大量財貨,錢數百萬,絹數千匹。
雖然還不清楚當下物價如何,但沈哲子聽到如此龐大數字,便已經倍感心驚肉跳。看來老爹家業雖然大,花錢也狠。幾百萬錢財揮灑出去面不改色,倒是自己這個後世穿越來的屌絲倍覺肉疼,頗感羞恥,暗道以後自己也要適應這種揮金如土的土豪生活,不能弱了底氣。
沈充最後一封信送出的目標,則更讓沈哲子大開眼界,竟然是時任交州刺史的平南大將軍陶侃!
:()漢祚高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