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再抬起頭來時,眉目之間的怨忿已經散盡,神態復又歸於冷清,只是對沈哲子說道:“多謝沈郎能解我惑,今日之教,銘感於心,冒昧打擾,還請見諒。”
說罷,她轉頭望向全興,語帶些許央求:“舅父,我想回船上去。”
全興聽到這話,微微錯愕,心內有些不願,可是看到小女郎神態間流露出的悽楚,亦覺幾分不忍。雖然大感遺憾,但在人門庭之內,還是不好違逆顧七娘子的請求固執強留,只能轉頭向沈哲子告辭。
沈哲子倒不知他這番話在顧七娘子心內掀起怎樣波瀾,只是對方既然告辭,他也不便再留客,將人送出門庭外之後,又命一隊護衛隨行送往江邊,算是盡一盡地主之誼。
待轉身回到府中,沈哲子才看到紀友于廊下徘徊不定。
紀友原本是要跟去迎接顧七娘子,只是念及剛才略飲幾杯,有些面紅耳赤,回房後輕施淡粉然後便在這裡等著一睹佳人。可是等了好一會兒,卻發現沈哲子身後並無佳人倩影,不禁有些傻眼:“維周,清霜娘子呢?”
“已經離開了。”沈哲子拍拍紀友肩膀,示意他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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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怎麼會?維周,清霜娘子既然來拜訪,為什麼連家門都不進就離開?”
紀友有些無法接受,拉著沈哲子衣袖追問道。
青春期的純愛少年真是讓人無法理解,沈哲子嘆息一聲,稍作解釋道:“她來只為武康山那事,我已給了說法,彼此又無交誼,夜深之時,自然不再進府。你放心,今次我可沒有惡語相向。”
“我已早知相思無果,為何終究無緣一見?”
紀友仰望夜幕,神態頗為寂寥,哀怨片刻,便轉身去拍打沈牧房門:“沈二郎,滾出來與我痛飲竟夜!”
“紀文學,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美姬在懷同眠,又不像你孑然一身,為何要與你飲酒消愁!”
過了好一會兒,房間內才響起沈牧的咆哮聲。
紀友聽到這話,心情更加憤慨,站在廊下砰砰踹起沈牧的房門。
沈哲子打個哈欠,轉回自己房間去休息。
那位顧氏七娘子來得突兀,去的急促,卻也沒能在他心內留下太多波瀾,只覺得比其兄要灑脫一些。至於這位娘子美則美矣,卻不是他中意的型別,性情過於冷清寡淡了一些,不像他那逆來順受的小侍女瓜兒,憂喜顰笑都透出一股尋常的生活氣息。
夜來江風乍起,船艙微微盪漾。
艙室內不時響起輕微的窸窣翻身之聲,好一會兒之後,幽暗中傳來少女全沛的低語聲:“姑姊,你睡了沒有?”
“還未。”顧七娘子語調仍然冷淡,略帶鼻音。
得到回應後,全沛有了精神,於床榻上坐起,對著顧七娘子所在位置說道:“姑姊,你不是說沒見過玉郎君,為何又斥他是表裡不一的人?”
“是我自己識淺,誤解了他。跟他比較起來,原來我才是一個表裡不一的人。”
說到這話的時候,顧七娘子語氣有了一絲波瀾,只是喜憂難辨。
“姑姊才不是這種人!他說那一番話,我都聽不懂,難道是在汙衊姑姊?”
顧七娘子在幽暗中搖了搖頭,繼而說道:“不是的,沛兒你切莫誤會了他!其實他、他……唉,還是講回我自己。”
“以往我總是絕跡人前,離群索居,不喜喧鬧。本以為自己有不同於人的出塵意趣,但今天聽到他的話,才知不是。”
顧七娘子嘆息道:“我只是早失怙恃,見疏於兄嫂,慣於孤寂而已。因為旁人疏遠了我,便覺自己該是一個不染俗塵、遊於物外的清雅之人。但其實不是的,我仍在這塵中浸透,只是怯於自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