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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殘破臺苑

再混亂的景象,終究會有讓人麻木的一天。

一個多月前,建康城破,對於城中諸多民眾而言,不啻於滅頂之災。然而熬過了最初幾日的動盪後,只要不死,該生活的總要生活。只是城中如今禁令嚴酷,不許小民儲糧開伙,想要活命,只能在亂軍驅趕下負擔起沉重勞役。

對人摧殘最大的,莫過於戰爭,尤甚於天災。假使不需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人的惡是沒有底線的,尚要卑劣於禽獸。因為禽獸之間的互相獵殺還是基於生存,然而人去殘害同胞只是一個念頭的閃現,並不需要什麼理由。

如今的建康城風貌較之早先已是大不相同,早先最為繁華的長幹裡已是一副破敗景象,到處都是被拆毀的民居,那些民居梁木磚石統統都被拆除下來轉運到籬門附近以修築堡壘等防禦工事。而在這些殘跡之中,到處散落著無人撿取的屍骸,血肉都已枯竭,只餘森森白骨。

本是風雅盈江的秦淮河,如今也被一道道竹柵木欄切割得支離破碎,兩岸從白天到晚上都有被甲軍卒巡視,不許小民片木入河。就連岸邊號稱秦淮園墅之甲的沈園,亦早被叛軍佔據,那高聳的摘星樓上晝夜都有軍士駐紮以監視全城,不許民眾有集結異動之舉。

城郊的蔣陵,也已經是面目全非。這裡原本山清水秀,不乏貴人家於此興建園墅,只是這些園墅大多數都在兵災中被焚燒一空。取而代之的,則是連綿不斷的堡壘箭塔,自山腳蔓延到山頂,如今還在往河中去修,用以防備或會取水路而來的勤王軍隊。

自城西石頭城一直到太廟之南,秦淮河兩岸本有修築的許多倉庫貨棧,用以存放各地運送入都的臺資賦稅。如今這些貨倉中的鹽米錢帛早已被盡數搬空,那些空蕩蕩的倉房都被用來勞役民夫們暫時棲息之所。

城中已是如此,臺城自然也難避免。雖然叛軍大部已經轉移出城,但亦有足夠的兵士們留下來負責看守一眾臺臣們。如今尚逗留在都中的臺臣,幾乎大半都被驅趕到了臺臣,連帶他們的家眷,這讓原本就被戰火焚燒大半的臺城更加侷促。

事到如今,這些臺臣們大多也都接受了城破的事實。有的潛懷義心,聯絡故舊準備待時而動以撥亂反正。有的緊緊守在皇帝周圍,保護住晉祚的正統。也有的為了多儲存一部分元氣,不得不低頭媾和,曲事叛軍。

疾風知勁草,無論這些人已經做出怎樣選擇,局勢已是如此,他們也只能被動承受。

早先叛軍大肆封賞,太保王導仍然是臺臣們名義上的首領,被安置在了太極偏殿,周遭已被人嚴密封鎖起來,禁止閒雜人等私下接觸。

相對於以往的從容不迫,雅量非常,如今的王導神態雖然仍是平靜,然而臉頰卻是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瘦削下來。如今的他已經是被完全軟禁起來,幾乎徹底斷絕了訊息的來源,甚至不能隨便去見皇帝。

“太保,長豫兄已經睡下了,病痛較之昨日應是有所輕緩。”

一名年輕人匆匆行入進來,對臨窗枯坐的王導說道。

王導轉過身來微微頷首,神態略顯疲憊道:“有勞彥道了,大郎他病起倉促,我眼下又不得從容,難以親往看護。若非故舊相助,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講到這裡,王導臉上已經流露出濃得化不開的無奈,並幾分令人動容的懊悔。早幾日他長子王悅突然病倒,負責鎮守臺城的蘇峻部將雖然也著人診治,但卻不許他去照顧,大概是擔心他藉此去暗通款曲,串聯臺臣。

那年輕人名為袁耽,陳郡袁氏族人,聽到王導的話後肅容道:“不敢當太保此謝,這都是後輩份內應為。”

王導還待要上前再詢問幾句兒子病情如何,可是負責看守的兵士已經探頭進來,神態頗多不耐煩,見狀后王導也只得作罷,遠遠叮囑幾句,然後便讓袁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