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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0章 害我者世道也

臺內酒樓寬闊的廳堂裡,仍是座無虛席,但是氣氛卻有幾分沉凝。

“……彼時曠遊畿外,虛竊時樂。噩耗疾若奔雷,驚聞通貫心肺!於是毀狩棄遊,披星戴月,疾騁江波。恨餘生而此世,鱗者擅泳,羽者擅飛,惟此身絕用,遠途難歸,飲風而空悲……”

席中正有一人手捧紙卷,高聲吟詠誦讀。

一段收尾,席中眾人便竊竊私語起來:“人或言沈侯自懼傷己,所以遠遊於外,不肯歸都,此言實在無禮中傷!”

“是啊,事發如此猝然,我等在都之人聞之都是驚頓,更何況沈侯遠在歷陽。如今殘冬風烈,大江水緩浪寒,沈侯披星戴月歸都,可想一路所禁受的怎樣凜寒。”

“風浪或是潮寒傷身,終究不及心痛。惡訊如天雷灌頂,撕心裂肺之痛,人不能耐啊!”

吟詠那人接過旁人呈上的酪漿輕啜潤喉,繼而才又站起聲情並茂繼續誦讀起來。

“始知修短多變,不遂人願。悲喜禍福,旦夕傾轉。嗚呼!垂坐高堂,俄生肘腋之患。行運舟楫,驟罹生死之傷!星漢非搖櫓可上,天命非祈禳可延。幸我嘉友,把臂飲聖,交頸言歡,傾席論雅,共佩芝蘭。昔者歡愉不悉春秋,競樂不待日月。魚龍曼舞,惟患日短;擊築高歌,曉夜不覺……”

隨著那吟詠聲,眾人不免各有遐思,追憶韶年輕狂,與舊友競樂,不知人事憂愁。可是很快,陡然轉為淒厲的語調聲便將他們的思緒打斷。

“舊音未杳,舊樂未足。行途未半,何以輕卒?肝膽俱作裂痛,天南共此一哭!舊情長作留勉,徒遺悲愴丈夫……”

臺內溫嶠聽掾屬讀到這裡,便忍不住微笑起來:“時人多將這小子標作太康餘韻,其實還是所識有誤。同為悲聲,太康綿柔如織,娓娓絮絮,使人深緬懷傷。這小子卻醇烈有凜,要讓人悲聲大作,傾吐不留。一者是素手撩弦,一者是雄槌擂鼓,難為一論。”

似是回應溫嶠這一番點評,秦淮河畔已是哭聲大起,盪漾在這河道之上,揉進凜冽寒風裡,瀰漫到了極遠的地方。

碧波不興的秦淮河上,沈哲子一襲白袍如霜似雪,臉色亦是蒼白憔悴,散發垂落兩肩,髮絲與寒風糾纏飛舞不定,唯有那佈滿血絲的雙眼尚是神光湛湛。

“餘生而南庭,餘慶之宗。或曰:此身幸甚,承澤骨血,福樂無憂。悖矣!時賢神遊乎宇內,意騁乎八荒,禍福難為患,生死不足羈。此至人也,恥於未達。愚性長系此世,能以同樂,則必共悲!”

沈哲子清越隱含悲愴的語調隨江波盪漾開來,兩岸駐足觀望者或是默然有思,或是揮筆疾書,凡成一段,便讓人飛奔送往各處。

“能以同樂,則必共悲……”

太保府內王導手捻新近送來的章句,嘴角卻有一絲苦笑蔓延開來:“不知此世,是否還有能與我同為悲樂者……”

“目人襤褸於野,華裳猶覺寒。目人饑饉於途,珍饈難知味。目人疾病於榻,榮養亦咯血。目人傷痛於刃,創痛入骨髓。目人枷刑于法,華庭如牢籠。人或逐於物趣之樂,我獨困於世亂之傷。何以長懷悲憫?唯患人事多艱。情深難作自斂,氣結獨剩悲聲!害我者,世道也!山河崩,難自安!洛上舊土,虜庭竊據;冠帶不行,君子何衣?”

“死境之大,非生者能悉。至人之大,非庸者能履。詩曰:生死契闊,與子成說。逝者已矣,惟銜餘志。公孫蹈死,程嬰為難。蕭何規章,曹參履跡。樂也悲也,俱付汗青。臨江再拜,不訴離傷。伏惟尚饗。”

一言有畢,沈哲子垂首理順袍帶,徐徐拜伏在甲板上。繼而又有家人上前,將悼文置於火盆之內,不旋踵便被搖曳不定的火舌舔舐,熊熊燃燒起來。

秦淮河兩岸,自有大量人圍觀這一場祭拜,其中不乏亡者家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