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充三十歲許,正當壯年之時,戎甲在身,更添威武。他正滿懷壯烈與妻話別,不意兒子衝進廳中,待聽到沈哲子的話,神態頗為不悅:“長者說話,小孩子不要亂鬧,還不退下!”
“夫君,雀兒他大病初癒,許是又犯了癔症,稍後我就帶他去觀裡請吳先生細細調養。”
夫人魏氏唯恐沈哲子受責罰,連忙上前要拉起沈哲子。
沈哲子這一世小名青雀,青雀是道教瑞鳥,三吳士庶多信天師道,以此為小名,寄託了父母對孩子的美好期許。所謂去觀裡請先生調養云云,便是要去沈家世奉的青羊觀請道士狠灌符水。
生死攸關時刻,沈哲子沒有破除封建迷信的閒情逸致,只是以頭叩地,對老爹疾聲道:“父親興兵助逆,大凶之局,庶幾家門不存!兒為人子,當生死相隨,年幼難持兵戈,惟以血報親,共赴黃泉,不讓父親一意而孤行!”
沈充聽到這話,神色更怒,這怒火卻轉移到夫人魏氏身上。最近幾年,他事務纏身,少有在家對兒子言傳身教的時間,這一次還是得知兒子病危才撥冗幾日回家看望。雖然他對兒子不親近,瞭解不多,但想來區區一個八歲童稚又能懂得什麼軍國大事,竟然能說出這一番話,肯定是出於人授。
“賤婦,我把兒子交付給你,你都讓他聽了什麼!”
沈充怒急,跨前一步,戟指夫人魏氏,雙眼幾乎都要噴出火來。
魏氏被遷怒,正惶恐不知如何應對,沈哲子往前撲抱住沈充小腿:“我說的話,全是自己思得,與母親無關!父親,您不要再執迷下去了,王氏絕非值得以命相報的英主!您與那種庸才共謀大事,是把妻小宗親置人屠刀下,難有善終!”
沈充聽到這裡,怒極反笑,彎下腰抓起沈哲子:“王大將軍位尊權重,南北人望所繫,時之英傑,是你這個口尚乳臭的小兒能夠點評的?”
見沈充面色轉霽,沈哲子心下稍安。老實說,面對這個頗具傳奇色彩的便宜老爹,他心裡也感犯怵。魏晉之際士族傳承,家族利益最高,人倫之情反而淡薄,對於這個跟隨王敦一反再反的老爹脾性如何,沈哲子還真不是很清楚。這也是他猶豫良久,實在拖無可拖才橫下心來賭上一把的原因。
“有志不在年高,無謀空長百歲。王敦之類,色厲而膽薄,形如豬脬,其勢雖大,難禁一錐之力,觸之則氣洩,大事難成!”
為了說服這個認定王敦的老爹,沈哲子也是煞費苦心,一字一句斟酌良久,現在橫下心攤開來講,倒也從容。
沈充聞言後,臉上怒色已經斂去,轉而露出沉思之色,他拉著兒子踞坐在案,雙眼灼灼盯著沈哲子。他雖然已經三十多歲,但為了振興家聲而奔波,對於這膝下幼子卻關注不多。如今仔細審視,才發現沈哲子雖然稚氣正濃,但卻面有靜氣,尤其雙眼湛湛有神,絕不像尋常孩童一樣頑皮無狀。
然而更令他感到詫異的,卻是沈哲子先前那一番話。當今之世,王與馬共尊,其中王敦更是天下矚目的豪傑,權柄聲望舉世無雙,內有王導坐鎮中樞為援,外有族親王舒、王彬方鎮為犄,稱得上是大勢所趨。這也是為何他一意與王敦同舟,不肯放棄的原因之一。
然而如此大好局面,卻被兒子形容為外漲內空的豬尿泡,不屑到了極點。沈充既感詫異,而那‘有志’之語又讓他頗為驚豔,很想聽聽兒子為何會作此想。沉吟片刻後,他放緩語調,輕拍著沈哲子後背問道:“雀兒,你告訴為父,為什麼會這麼想?”
“譬如曹劌論戰,一鼓作氣,再而衰。向年王敦挾無匹之勢克入建康,一不敢行廢立,二不敢面君上,可知他庸人之下,才具不配,不是能決斷之主,若非時勢,難居高位。”
沈充不發一言,兒子此言其實正說中他心裡對王敦的不滿。前年大軍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