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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帶來的最初的衝擊已經消退,他們漸漸習慣了他那種不粉飾事實的說話方式。但他們仍舊覺得發窘,因為代言人語氣裡有一絲譏諷,還不僅僅是語氣,連他用的字眼都不大對勁。“簡直不能算是個人。”這就是他說的話。他當然是個人。還有,他們隱隱約約覺得,代言人雖然知道他們對馬考恩是什麼看法,但卻並不完全贊同。

“還有一些人,他鑄造廠的同事,知道他是個可靠的工作夥伴。他們知道他從來不瞎吹大話,而是說到做到,能做多少就說多少。幹活兒時靠得住。也就是說,在鑄造廠的廠房裡,他獲得了你們的尊重,但當你們一走出工廠,你們就像別人一樣對待他:不理睬他,藐視他。”

譏諷的味道加重了。可代言人的語氣一點兒也沒有變,仍然與剛開始講話時一樣:平鋪直敘、簡簡單單。馬考恩的工友們覺得無言以對:我們不該那樣不理他,他在廠裡是把好手,也許我們離開工廠後也應該像在工廠裡那樣待他。

“你們中間還有些人知道一些別的情況,但你們從來不怎麼說起。你們知道,早在他的行為給他掙來‘畜生’這個名字之前很久,你們就給他起了這個名字。當時你們只有十歲、十一歲、十二歲,還是小男孩。他個子太大了,跟他站在一起你們覺得不好意思,也覺得害怕,因為他使你們感到自己沒用。”

堂·克里斯托在妻子耳畔輕聲道:“他們來是為了聽點談資,他卻教他們擔負起自己應該擔負的責任。”

“也就是說,你們用了人類在面對比自己強大的外物時採用的辦法。”代言人說,“你們抱成團,像成群結隊的鬥牛士,在最後一擊之前先削弱公牛的力量。你們捅他,戳他,捉弄他,讓他不停地轉來轉去,猜不出下一擊會來自什麼地方。你們用毒刺扎進他的面板,用痛苦削弱他、激怒他。因為,儘管他個子那麼大,你們照樣能把他整得團團轉。你們可以整得他大喊大叫,可以讓他逃跑,可以讓他哭。瞧,他到底還是沒你們強大啊。”

埃拉很生氣。她想讓他譴責馬考恩,而不是為他找藉口。難道說,憑著童年的不幸,就可以手一癢癢便把母親打翻在地嗎?

“我說這些不是想譴責你們。你們那時是孩子,孩子不懂事,孩子是殘忍的。現在你們不會再這麼做了。但聽了我的話,你們自己也能看到你們行為的後果。你們叫他畜生,於是他成了畜生。在他以後的一生中,他傷害無助的人,毆打他的妻子,野蠻地斥罵他的兒子米羅,罵得他逃出家門。你們是怎麼對待他的,他就是怎麼做的;你們告訴他他是什麼,他便成為了什麼。”

你是個蠢材,佩雷格里諾主教心想。如果一個人的行為總是以別人是怎麼對待他的為基礎,那麼,就沒有人應該對任何事負責。你的罪孽不是你自己的選擇,哪裡還有懺悔的必要?

好像聽到了主教無聲的質疑,代言人抬起一隻手,彷彿把自己剛剛說的話一把掃開。“這並不是最後的答案。你們對他的折磨使他變成了一個陰沉的人,卻並不會讓他變成一個兇狂的人。你們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折磨他;他也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痛恨你們。他不是那種把仇恨埋在心裡記一輩子的人。他的憤怒漸漸冷卻,變成了持久的對他人的不信任。他知道你們瞧不起他,他也學會了不靠你們獨自生活——平靜地生活。”

代言人頓了頓,說出大家心裡都在問的問題:“他為什麼變成了你們大家都熟知的那個兇殘的人?想一想,誰是他的兇暴的犧牲品?他的妻子,他的孩子。有些人打老婆孩子,是想以這種手段取得權力,由於他們太弱小,或者太笨,在外面的世界無法獲得權力。那他能夠威懾的還剩下誰呢?只有無助的妻子、孩子,因為生活所迫、傳統習俗,或者——讓人更難過——因為愛,和這樣一個男人捆在了一起的妻子、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