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易姐。
易姐四十七八,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上五六歲,就是一個小老太婆。矮小,單瘦,臉上顯得不乾淨。她跟我老婆談好了,一個星期來做一次,兩個鐘頭,工錢四十。但每次來,實際工時不止兩個鐘頭。她手腳慢,但認真,窗子桌子,房間各角隅,皆抹得索索利利。老婆說你做這麼久,我再添點錢給你。她搖手說莫莫莫,這事應當兩個鐘頭做完,我是做得憨,拖了你的時間,害你陪著不能出門,多一分錢我都不敢要。她一面做事,我老婆就一面跟她家長裡短,才曉得易姐原來在漣源一家鋼廠做工,離了婚,又下了崗,拿了買斷的工錢就回了長沙,帶著一個念高中的崽。她就靠給人做鐘點工來維持家計,供崽唸書,租住在東茅巷一間又破又舊的房子裡。一回是週末,她把崽也一同帶了來幫她做鐘點。崽倒長得高高挑挑,臉白而長,斯文模樣。“我今天要做五家人家,都是約好了的,要趕時間,所以要我崽來幫手。”她解釋道,一面指揮崽抹這裡洗那裡。我在書房裡寫字,聽得老婆問她崽讀高几了。答說高三。“那快畢業了�。”“嗯嘍。”又問他成績如何。答說馬馬虎虎。“還馬馬虎虎,”易姐道,“差得不得了,全班倒數第三名!”我老婆就教育道,成績還是要搞上去�,你娘這麼辛苦,你是她的希望,你不搞好學習,怎麼對得起她。那崽又“嗯嘍”,然後使勁抹窗子。那回兩個鐘頭就是兩個鐘頭,把我家衛生全都清理乾淨了。
有回易姐打掃我的書房,一失手把書架頂上一隻漢代的陶罐打翻了,碎了一地。我跳起來說呵呀你是怎麼搞的!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陶片,彷彿鬆了一口氣似的,“幸好還只打爛一隻舊罐子,要是把架子上的鬧鐘打爛了就不得了�。”我大聲道舊罐子舊罐子,你曉得這是麼子傢伙啵?一籮筐鬧鐘都頂不得它一個咧!鬧鐘鬧鐘!她臉一下白了,結結巴巴道我家裡裝米的也是一隻陶罐,我拿來賠你好啵?我又生氣道你那是麼子陶罐,我這是麼子陶罐!你真是不清白!她臉更加地白,囁囁嚅嚅道:那哦得了呢?放牛伢子賠不起牛,哦得了呢?我心痛過後想,兇她也沒用,打爛的東西又不能復原,算了算了。又搓著手想,可惜可惜。易姐走的時候我老婆照例給工錢。她搖著手道,我打爛了你老公的寶貝傢伙,這錢我一分都不敢收。老婆把錢硬塞給她,說,唉,以後小心點就是。他就是寶貝他的那些罈罈罐罐咧。從那以後她進我的書房就緊張,抹桌子抹架子輕手輕腳,彷彿一切皆是玻璃做的,隨便就會碎。我說易姐你還是放鬆一點,莫這樣緊張,小心點抹,沒事。我越這樣說,她倒越拘束。一間書房要清理個把鐘頭。
我老婆把易姐推薦給她許多朋友,讓她在她們家裡也做鐘點工,多賺點錢。聽見她在電話裡頭介紹,蠻能幹咧她。做事好認真咧她。人蠻老實咧她。一個人下了崗還要養個念高中的崽不易的咧她……後來我老婆的這些朋友皆反映,你推薦的易姐做起事來真的紮實。易姐的崽一眨眼就高中畢業了。那天她走到書房裡來問我,她的崽讀技校好不好。她崽成績沒考好,只能念中專。我說好,念技校將來比一般大學本科還容易就業些。她聽了很欣慰的模樣,說那就好,要是念了學還找不到工作,那還不如不念,到廣東去打工還好些。我說書一定要念,到技校學個一技之長,將來可以養生。她的崽就真的去岳陽念技校了。她母子相依為命,她遂辭了長沙的工,搬到岳陽去謀事,一面照顧崽。到了那邊租了房子後還跟我老婆打來電話,感謝我老婆這幾年照顧了她。我老婆說哪裡是我照顧你嘍,是你照顧了我咧。
後來易姐就沒再來電話。隔了一年,有回我同我老婆到外地旅遊回來,開啟櫃門拿東西,不對頭,老婆的首飾盒翻開了,裡頭的東西卻不見了。老婆又四處翻找,遂發現有更多的東西不翼而飛。把我叫來看,又叫我看我有沒有東西被竊了。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