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傢伙,沒什麼特別的,接近五十歲,禿頭又挺了個啤酒肚,再平凡不過,他的長相在戰前那種超悶的廣告中很常見。我們在印第安那州的哈蒙市偵防芝加哥的圍城狀況,他偵察的房子位在一條廢街底,完整無缺,窗戶被木板封死,但前門被衝破。他臉上有一種表情,一抹笑容。我們在他脫隊之前,在聽到槍響之前,就早該料到了。他就坐在客廳裡,在那張破舊的安樂椅中,標準步兵用步槍就夾在他兩膝之間,臉上仍然掛著那抹笑容。我檢視壁爐臺上的照片,原來這裡是他家。
那些是極端的例子,即使連我都猜得到。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案例,你永遠不會知道。對我來說,問題不是誰崩潰了,而是誰能挺得住,這不是更有意義嗎?
有一晚在緬因州的波特蘭,我們在狄林橡木公園,守著從屍變大恐慌就在那裡的成堆白化屍骨。兩名步兵拾起這些顱骨,然後開始演短劇,扮演童謠裡面的兩個寶寶。我大哥就有這張童謠唱片,它比我的時代還早了幾年,那些x世代的老士兵愛死它了。有一小群人開始聚集,大家開始對著兩個骷髏大笑叫嚷:「嘿!嘿!我是個寶寶。你以為我是什麼,難道是一條麵包?」這首歌唱完之後,每個人又自動唱起另一首,「有一塊土地我知道……」像敲五絃琴一樣敲著大腿骨,我穿過重重人群,望著我們連上的心理醫生。我老是不會唸他真正的名字,叫權卓什麼的醫生,我跟他眼神交會,對他做表情,好像在說:「喂,醫生,他們都瘋了,對吧?」他看懂了我眼裡的疑惑,因為他只是對我報以微笑並搖了搖頭。我嚇了一大跳,我是說,如果那些行動瘋狂的人沒有瘋的話,那你怎麼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瘋子?
我們的班長,你可能還認得她,她打過那場五所大學的戰役,記得那位高挑英武,帶了一柄長劍,歌聲有如天使的女子?她看起來不像當年在電影中的模樣,她瘦到身材都沒曲線了,又長又密的閃耀黑髮剃成了小平頭。她是個好班長,阿瓦隆士官。有天我們在田野裡發現一隻烏龜,那時候烏龜就像獨角獸一樣,快絕種了。阿瓦隆露出一種表情,我不曉得該怎麼形容,像個孩子似的,她笑了,她從來不笑的。我聽到她對著烏龜輕聲的說了些話,我以為她是嘰哩呱啦亂說的:「米他咕耶鷗牙欣。」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美國原住民的拉可達語,意思是「我所有的親族」。我不知道她有蘇族原住民的血統,她從沒提起任何有關自己的事。突然問,權卓醫生像個鬼似的出現,習慣性的用手臂摟住她的肩膀,以某種輕柔、沒什麼大不了的口吻說:「好啦,士宮,我們一塊兒喝杯咖啡吧。」
就在那一天,總統逝世了,總統一定是聽到那陣輕柔的聲音:「嘿,兄弟,現在沒事了,你可以放鬆了。」所以就放心走了。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歡副總統,認為他絕不可能接替老大。我真的很能體會他的處境,主要是因為我也身在相同的窘境,阿瓦隆一死,我就變成班長了。
我才不管戰爭是不是要結束了,這一路上還有許多戰役在等著我們,仍有許多好人會說再見。我們到楊克斯市的時候,我是最後一個來自希望城的老兵。我不知道自己的感覺是什麼,路過所有生鏽的殘骸、廢棄的坦克、壓毀的全新休旅車、人體的遺骸。我不認為自己還能有什麼感覺,一旦當上班長,有太多事情要做,有太多新面孔要照顧。我能夠感受到權卓醫生一眼就看穿我的眼光,他從不走近我身旁,從不透露有什麼事不對勁了。當我們登上哈德遜河岸的駁船,我們終於四目相交,他只是朝著我微笑,並且搖搖頭。我做到了。
第八章 沒有明天的勝利
伯林頓,佛蒙特州
(雪已經開始下了。「老怪』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往家裡走去。)
你有沒有聽過克雷蒙?艾德禮?當然沒有,你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