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混混沌沌,聞九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壓住,胸口悶得要命,呼吸也是前所未有的粗重。
艱難且費力地,他掙扎著「醒」了過來,眼前是熟悉的、勉強不漏水的屋頂,沒有奇奇怪怪的和尚,沒有乾淨柔軟的衣服,更沒有藥,窗外圓月高懸,與他相隔甚遠的前院似乎熱鬧極了,不斷有隱隱的笑聲、說話聲傳來。
下人們腳步匆匆地新出鍋的吃食路過,卻沒人往那黑漆漆的後院裡看上一眼,今天是瑞少爺被收進仙門的大喜日子,他們忙都忙不過來,哪有空去關心一個不受寵的少爺,平白觸大太太的黴頭。
——我要死了嗎?
整個人彷彿被放在了滾燙的巖漿中,聞九熱得厲害,他想起身,去泡點冷水,卻根本沒力氣坐直。
手腳好似泡軟了的麵條,他渾身泛著痠疼,肋骨下尤甚,清楚感覺到生命力的流逝,動彈不得的聞九咳了聲,喉頭湧起一抹腥甜。
後院偏僻,最適合藏些上不得檯面的醃臢事,得罪仙長的德全被罰了五十大板,哀哀地求饒,伴著棍棒擊打的沉悶聲響。
或許是被捂了嘴,又或許是沒了力氣,他的聲音越來越弱,從裡到外透著死氣。
聞九卻不覺得如何痛快。
因為他很清楚,這府裡從不缺像德全這樣踩低捧高的人。
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能力,大抵八字之說真有些可信之處,他能預見到的未來,往往都是厄運,與死亡為伴。
更何況,每次嘗試說出預見到的未來,他的身體都會十分難受,不到萬不得已,聞九一點也不想冒這個險。
可他現在已然沒得選。
如果再不展露自己獨一無二的價值,哪怕自己跪著磕頭哀求、哭啞了喉嚨,也沒人會賞他一口藥湯。
誰叫聞家不缺兒子。
誰叫他害死了自己的生母、害死了父親最疼愛的美人。
但他必須要等那青雲門的道士走,他不明白自己的能力到底是什麼,總要避免被對方當成妖怪……
好累。
聞九想。
倘若老天還有一絲絲公平,便讓他熬過今晚。
「聞九?」
「九九?」
肩膀被人用力推了兩下,聞九身上陡然一輕,新鮮的空氣湧入,他鬆開緊緊抓著衣領的手,茫然地睜開眼睛。
是謝玄。
自己正躺在不知何時鋪了被褥的木板床上,腦後是軟軟的枕頭,冒了一頭薄汗。
窗外天色依舊是亮的,估摸連午時都沒到,白袍和尚正拿著帕子給他擦汗,指腹沒皺,角落卻堆了一盆洗淨的衣衫。
瀕臨死亡的痛苦是那樣真實,黑髮男孩定定望著滿目關切的謝玄,一時竟分不清到底哪個是夢哪個是現實。
「好點了嗎?」
確認關係以後,謝玄很少再看到聞九失眠驚醒的樣子,按捺住想緊緊抱住對方的衝動,他扶起聞九,拿出早早備好的牛奶:「喝點東西緩緩。」
香甜溫熱的液體入喉,極大程度舒緩了聞九緊繃的神經,也沖淡了他口中似有若無的血腥味。
鬼使神差地,在和尚抽身離開前,他伸手拽住了對方的衣袖:
自己看到的未來從不會出錯,假如夢裡的一切都是真的,豈不是意味著這和尚會在天黑前離開?
「怎麼了?」
順勢在男孩床邊坐好,謝玄任由自己的袖口被攥成皺巴巴一團:「好好休息,什麼都不用擔心,我看著你呢。」
騙子。
聞九心想。
說不出是生自己的氣還是生對方的氣,他明知自己此刻該擔心的是今晚那場突如其來的高燒,卻仍不由自主地去猜謝玄為什麼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