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們走出房門。外頭是一條長廊,看來這裡不是建設中的大樓,就是建設到一半遭棄置的大樓。
「幸好耳朵沒事。」千葉氣定神閒,簡直像在電影散場後抒發感想。
「豈止是耳朵,光能保住性命就是奇蹟。」我說。
一想到剛剛可能送命,我便感覺一股寒意自體內往外竄。我心頭一慌,連忙壓抑洶湧而來的恐懼。死亡並不可怕。死亡會帶來寂寞與悲傷,卻不是件可怕的事。我不斷如此默唸。
「還有什麼事嗎?」千葉突然問道。我轉頭一看,白雨衣男站在我們剛離開的門口。
我並未多想,邁步上前。他的右手仍握著槍。
「你還不死心?」我忍不住開口,而後隨手扯掉對方的頭巾,把防風鏡拉到額頭。那是一張白淨的年輕圓臉,嘴邊只有細毛,看不到鬍鬚。眼睛細小,面無表情。
「虐待他人時,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我質問道。
「沒怎麼想……」白雨衣男咕噥。那模樣簡直像小學生挨罵後,為了保全面子,勉強擺出高傲態度。
「反正痛的不是自己?」
「可以這麼說。」
這個回答在意料中,我並不生氣。其實,每個人都有相同的心態。駭人聽聞的社會案件、遙遠國家的乾旱、從未到過的地方的公害問題……就算是同一社群內發生的兇殺案,只要認定與自己無關,就不會在乎。換句話說,不論大小案件,世人關注的焦點總是「會不會對自己造成影響」。
忽然間,我的腦海浮現父親的話:「我決定過自己真正想過的人生。」
人生只有一次,要是有想做的事情卻忍著不做,活著有什麼意義?父親曾在病床上對我告白。他想通這一點的契機,正是身為兒子的我。
雖然工作忙碌,父親並不感到痛苦。在父親眼中,開發新技術十分有趣,值得全心投入。研究須要付出龐大的時間與精力,於是他捨棄家庭。
他的動機為何?希望功成名就,或是家人過更優渥的生活?不,都不是。工作本身就是他的動機。
得知壽命將盡後,父親選擇離開醫院,在家接受治療。所謂的治療,其實僅僅是按時吃藥。那一天,他推薦我讀渡邊一夫的書:「凡人能做的,只有努力摘取每一天,努力在生活中獲得快樂。這也是凡人唯一該做的事,因為……」
因為人總有一天會死,父親接著道。
「你們跟那個人是什麼關係?」我問白雨衣男。
「那個人?」
「本城。」每當吐出這個名字,總有種念出可怕的禁忌咒語的感覺。如果能夠,我真的不想再提及這個名字。
「本城是誰?」白雨衣男反問。看他的反應,不像在裝傻。此時,他已放下槍,不時偷瞄千葉的膝蓋及肩膀上的傷口,流露出明顯的膽怯與自我保護意圖。
「你們跟剛剛那個穿藍雨衣的男人是什麼關係?」
「我不認識他。當初是他接下這個工作,邀我們加入,還事先支付酬勞。」白雨衣男不情不願地回答,猶如遭到教師盤問的中學生。
「這是穿藍雨衣的男人接下的委託?」
「對,我們只是收到他的邀約。」
「他究竟跑去哪裡?」美樹環顧四周後,凝神注視走廊彼端。
「搞不好,那個穿藍雨衣的男人背叛你們。不,他打一開始就欺騙你們。」我說了句多餘的話。大概是想借著取笑和譏諷,來消除心中的怒氣吧。
聽到這句話,白雨衣男的眸中隱隱燃起火焰。
「山野邊,我們走吧。」千葉轉過身,沿著走廊大步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