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隨身的衣物放了休息片刻。”
平房雖然低矮,裡面倒也清爽,房中一張通榻大臥鋪,一桌几椅,牆角一個大水甕,十分簡單。
兩個小尼姑又道:“請幾位再隨我們去大殿,住持師傅等人都在等著了。”
浣碧欠身笑道:“有勞了。”
大殿中點了火燭,香菸繚繞,香油味極重,我才生產完兩日,略有些受不住這發衝的味道,極力壓抑著咳嗽了兩聲。殿中人雖多,卻是極靜。聞得我這兩聲咳嗽,皆轉過了臉來。為首一個尼姑面相倒是和藹,向我道:“你來了。”
我覺得不好意思,忙快步走了上前。她指一指地下的蒲團,我曉得是讓我跪的,於是跪了下去,浣碧和槿汐也忙跟著跪下。
只聽她和顏悅色道:“宮裡頭來的旨意,這位貴人是要帶髮修行的。雖是如此說,也是入了空門,戒律自然要守。”於是她絮絮說了一番清規戒律,道:“貧尼法號靜岸,是本寺的住持。你既入了寺,自然要與紅塵遠離了,也再不是宮中的貴人,用不得舊稱,貧尼為你取了一個法號。”她頓了一頓,道:“你就隨貧尼的弟子輩用‘莫’字。”她微一嘆息,“你眉間隱有愁瀾,便號‘莫愁’吧。”
莫愁,那並不似出家的比丘尼(1)該用的法號。然而我也不便有異議,只無聲應了。心下卻愁瀾頓生。
猶記得小時候跟著哥哥在書房裡讀書,夏日炎炎叫人昏昏沉沉,偏偏西席的夫子講完悶死人的《四書》、《五經》,又說什麼“《詩》三百,思無邪……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講述后妃之德也,小姐乃閨閣千金,不可不牢記也……”
我嘴裡“嗯嗯啊啊”老老實實應著,眼前夫子的鬍鬚長長地晃得人眼睛發花,幾乎要晃得瞌睡了。
夏天的葡萄架下,明亮到透白的陽光一點一點細碎地從葉子間灑下來,滿地的圓的半圓的白影子,像一地未融的雪花。
夏日那樣長,那樣長,幾乎像要過不完了。蟬鳴聲一聲長似一聲,彷彿和白天的辰光較著勁,看要比誰更長更叫人厭倦。午睡醒來,腦子已經清醒了,眼睛卻總也不願意睜開。小軒窗下,有清脆的女兒家的低笑聲,一定是流朱和浣碧在鬥草玩兒,要不就是玢兒,又哄著小廝在捉蟋蟀玩兒、或是拼著七巧板。
哥哥不知怎麼進來了,笑著拿了一卷書敲我的腦袋,“還裝睡,瞧瞧我給你拿什麼好東西來了。”什麼好東西,不過是南北朝的一卷詩詞集。哥哥笑道:“夫子的課上得那樣古板,別說你一個女兒家,我也聽得瞌睡。這一卷宮詞得來不易,你好好看吧——只別叫娘知道,爹是疼你,可娘知道了,少不得一頓說教。”
於是如珍似寶地藏了起來,防著娘發現,睡前才偷偷看上一首兩首,讀得半懂,心意也痴了,彷彿口角噙香一般,日裡夜裡唸叨。早晨起來,流朱又拿我取笑:“小姐讀書讀得瘋魔了,昨兒個夜裡說夢話,說什麼‘洛陽女兒名莫愁’。莫愁?小姐認識洛陽的這位小姐麼?”
流朱,流朱,彷彿她的音容笑貌還在耳邊,還牙尖嘴利地與我說著那些俏皮話兒。她死得這樣冤枉,我只消稍稍一想,心頭又痛了起來。
是了,洛陽女兒名莫愁。是《莫愁歌》(2)裡的句子,那年歲裡,最愛的就是這首。
好不容易盼得眉莊到她外祖家歇夏了,忙忙拉了她來,好似得了寶貝似的,一句一句念給她聽:“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織綺,十四採桑南陌頭。十五嫁為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侯。盧家蘭室桂為梁,中有鬱金蘇合香。頭上金釵十二行,足下絲履五文章。珊瑚掛鏡爛生光,平頭奴子提履箱。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嫁與東家王。”
眉莊最把《女則》和《女訓》讀得爛熟於胸,詩詞一道,她總是不太關心。往往這個時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