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醒了玄凌,他半夢半醒道:“怎麼醒了?”
“臣妾聽見外頭下雨了。”小雨打在殿外花葉上,清脆的沙沙作響。
“你有心事?”
我微微搖頭,“並沒有。”微蒙的橘紅燭光裡,長髮如一匹黑稠散在他臂上枕間。
“不許對朕說謊。”
轉過身去靠在他胸前,明黃絲綢寢衣的衣結鬆散了,露出胸口一片清涼肌膚。我抬起手慢慢替他繫上,“皇上,臣妾害怕。”
他的口氣淡淡,“有朕在,你怕什麼?”
“皇上待臣妾這樣好。臣妾……”聲音漸次低下去,幾乎微不可聞,“皇上可聽過集寵與一身,亦是集怨於一身。”
玄凌的聲音微微透出凌厲:“怎麼?有人難為你了?”
“沒有人為難臣妾。”心中頗覺酸苦,可是這話不得不說,終於也一字一字吐了出來:“雨露均霑,六宮祥和,才能綿延皇家子嗣與福澤。臣妾不敢專寵。”
攬著我身體的手鬆開了幾分,目光輕漫,卻逼視著我,“若是朕不肯呢?”
我知道他會肯,六宮妃嬪與前朝多有盤根錯節的關係,牽一髮而動全身,他不會不肯。心下一陣黯然,如同殿外細雨綿綿的時氣,慢慢才輕聲啟齒:“皇上是明君。”
“明君?”他輕哼一聲,喉間有涼薄意味,像是他常用來清醒神志的薄荷油,那樣涼苦的氣味。
“已經八日了。皇上在前朝已經政務繁忙,六宮若成為怨氣所鍾之地,不啻於後院起火,只會讓皇上煩心。”他靜靜聽著,只是默然的神氣,我繼續說:“皇上若專寵於我而冷落了其他后妃,旁人不免會議論皇上男兒涼薄,喜新忘舊。”雙手蜷住他的衣襟,語中已有哽咽,“臣妾不能讓皇上因臣妾一人而煩心,臣妾不忍。”說到最後一句,語中已有哀懇之意。
或許是起風了,重重的鮫綃軟帳輕薄無比,風像只無形的大手,一路無聲穿簾而來,帳影輕動,紅燭亦微微搖曳,照得玄凌臉上的神情明滅不定。雙足裸露在錦被外,卻無意縮回,有涼意一點一點蔓延上來。
玄凌的手一分分加力,臉頰緊緊貼在他鎖骨上,有點硌的疼。他的足繞上我的足,有暖意襲來。他闔上雙目,良久才道:“知道了。”
我亦閉上雙目,再不說話。
是夜,玄凌果然沒有再翻我的牌子。小允子一早打聽了,皇帝去看已長久無寵的愨妃,應該也會在她那裡留宿了。雖然意外,但只要不是我,也就鬆了一口氣。
總有七八日沒在棠梨宮裡過夜了,感覺彷彿有些疏遠。換過了寢衣,仍是半分睡意也無。心裡宛如空缺了一塊什麼,總不是滋味。愨妃,長久不見君王面的愨妃會如何喜不自勝呢?又是怎樣在婉轉承恩?
悵悵的嘆了口氣,隨手撥弄青玉案上的一尾鳳梧琴,琴絃如絲,指尖一滑,長長的韻如溪水悠悠流淌,信手揮就的是一曲《怨歌行》(3)。
十五入漢宮,花顏笑春紅。君王選玉色,侍寢金屏中。薦枕嬌夕月,卷衣戀春風。寧知趙飛燕,奪寵恨無窮。沉憂能傷人,綠鬢成霜蓬。一朝不得意,世事徒為空。鷫鸘換美酒,舞衣罷雕龍。寒苦不忍言,為君奏絲桐。腸斷絃亦絕,悲心夜忡忡。
未成曲調先有情,不過斷續兩三句,已覺大是不吉。預言一般的句子,古來宮中紅顏的薄命。彷彿是內心隱秘的驚悚被一枚細針銳利的挑破了,手指輕微一抖,調子已然亂了。
怨歌行,怨歌行,宮中女子的愛恨從來都不能太著痕跡,何況是怨,是女子大忌。又有什麼好怨,是我自己要他去的。不能不如此呵……
略靜一靜心神,換了一曲《山之高》(4):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