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兒,可是在這個問題上,卻堅定得令人難以置信,她也不反駁我們,只是笑,只是不置可否,只是不肯答應,回去之後,照舊我行我素,究其原因,便是她的丈夫也是一子單傳,她已經被環境完全的同化了。
我每次見到她都忍不住心裡一陣陣的酸楚,對她的冥頑不化簡直恨之入骨,但她畢竟是我嫡親的妹子,又氣她又心疼她,卻又無法可施,只能責備她幾句,還怕說重了,讓她心裡難受,受委屈,那種尷尬情狀,真像一句當地的俗話中所說的:豆腐掉在灰堆上,拍也拍不得,打也打不得,讓人徒喚奈何!
然而,造化終於憐憫她,賜給她一個男孩,她成了幸運者。
那年我去看她,她抱著那個男孩,氣色顯得比過去好了許多。
她絮絮叨叨地告訴我她的一些事情,說:今年五月,我正在家裡,就被計生委的一群人給逮住,往拖拉機上一扔拉了就走。拖拉機上一車女人,都是被人家逮住的。逮住就逮住吧,反正我已經有了個兒子,絕育就絕育了,不怕了。別的女人有些剛生了三胎,有的生了四胎,還沒得著個兒子,可是被嚇死啦!
她以純粹當地人的神情和當地人的語氣,向我描述著那種情形:路上女人一個個的要往車下跳,可是看得緊,跳不了。人家說你們有福氣,這回是突擊手術,地區醫院來了好多醫生,醫術高明,做手術沒後遺症。我就想遲早也得做,不如趁著有個好醫生,做了省心。這時就把一車女人拉到一個院子裡頭,那些女人鬼哭狼嚎的,一個一個被拉進房裡做絕育手術。他們要拉我,我說:不用,我自己走!
小妹說:我就自己走進一間房裡,那是一間閒房,窗子上掛了一疙瘩布,地上壘著的磚頭上鋪了塊門板,門板上鋪了個褥子,罩了塊白塑膠布。那個做手術的醫生是個小個子女人,聽說話是個侉於,說:你脫了衣服,先躺在上面!
我小妹就自個爬上門板,躺在上邊,等那個醫生動手術。
那個醫生先是給我小妹消毒,後來就開始動起了手術。絕育是個小手術,做起來並不費事,只要一會工夫就可以做完。可是剛開始做就出了問題。
我小妹一邊笑,一邊說:那個醫生是個小個女人,不大點個人,個子低,夠不著,就搬了一摞半頭磚墊在自己腳下。小個子醫生拿把手術刀子剛割了我一下,我還沒來及叫一聲哎喲,人就沒了,我說好端端的把個人哪去啦?欠起身一看,原來是從磚頭上給跌下去啦!
小妹猶有餘悸地笑說:大哥,你說怕不怕,那個小女人割著割著人就從磚頭上跌下去啦,割著割著,一個人就好端端的沒啦,一會就又上來了,接著割,割著割著,又跌下去啦,沒完沒了的……差點沒把我嚇死!
小妹反覆地向我敘述那個細節,因為她除了當時害怕,過後便覺得好笑,也覺得有點後怕,像說一次有驚無險的經歷,不斷地重複說:那個小個醫生,割著割著就從磚頭上跌下去了,跌下去趕緊再爬上來,剛拿刀於割了幾下,就又跌下去了,一個手術做下來,跌下去足有十幾次,嚇得我老和她說:這回你腳下踩穩點,甭再跌下去了!可是我話沒說完,她又跌下去啦!你說我怕不怕,真是灰的,那天我真怕她腳下一晃,往下一跌,吃不住勁把刀子一下攮進我肚子裡,真是嚇死我啦!
我卻越聽越覺心酸,越聽越覺得我小妹可憐,我痛心疾首也是很自私的想,這事情可以發生在任何人身上,可是根本就不應該發生在我小妹身上!
小妹卻一副滿不在乎無所謂的樣子,只是覺得好玩,好笑,說個不停,那種麻木不仁的樣子讓人悲哀,笑著解嘲說:我這也是活該,誰讓我生了五個孩子!
我問她:如果這第五個還是個女子,你怎麼辦?
小妹卻嘴臉依舊,笑說:咋辦?再生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