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芝蘭玉樹,瑾瑜雙輝。
長子高績穩健,所學紮實,引經據典頗有風範,他不擔心。但八歲的次子高維卻有些機敏有餘,高恭眉間劃過隱憂,深悔此前曾讓次子跟著周柘學畫兩年。
周柘返京婉拒了謝家留宿的好意,帶著家僕住在了西郊的大慈恩寺,除了定時探看周顯,不入公卿門,不重禮往來,以示周顯被長子周松所累方才捲入那起貪弊案的無辜和周家的清正自守。這一點,在周柘入京伊始,高恭略加思忖就想明白了,也就自守門戶,冷眼旁觀,不象謝家一定要糾結著親戚關係三番五次硬要拉著周柘上門以示親近。
而周柘靜心留在大慈恩寺中畫壁畫的事,待他身死人人稱孝時,洛京城中混著官場的人只要不傻,都明白過來了他原本的謀算。
當今極重孝道,蕭太后於昭和六年謝世,天子次年即改元永德,誥天下曰,永念慈母恩德。並將洛京城西郊的廣濟寺敕封改名為了大慈恩寺,於寺中修七寶浮屠塔供奉。此後,每年逢六月二十九的孝慈仁皇后生辰,天子都會御駕親至大慈恩寺,拈香祈祝。
周柘題壁的一圖一歌,再加上與周顯交好的大慈恩寺主持智空大師的說和,只要讓天子念及一絲一縷周顯本就是要回鄉奉養老母的苦情,就很容易能讓周顯得脫。
只是時運不濟!周家父子的運道著實差了點,周柘沒等到皇帝親臨,反倒等來了刺客殺星。周顯得了天子開恩,可一出了獄,就得直奔去大慈恩寺收斂兒子暫厝的屍身,白髮人送黑髮人。
周柘繪畫自幼師承本朝名家大陸學士,在陳朝青年一代屈指可數,隱有宗師之氣。可再有才華橫溢,又如何?
從書房回到臥房,由妻子黃氏服侍著淨身安寢,對自家麒麟兒很是滿意的高恭由衷地讚了黃氏幾句,接著又嘆了氣憂心起兒子的未來,“妻賢夫禍少。周柘少時課業上佳,如不是當初在燕州……在燕州蹉跎了學業,不得寸進,能有個官職傍身,或得近侍天子,又何必如此冒險行事,平白遭了殺身之禍。績兒、維兒都已漸大了,你自要對他們身邊的人多上點心,別沒得被勾壞了……”
“妾身曉得的!”,黃氏連忙地點頭應了,臉上笑意親和,溫婉如玉。
小院雅居,一燭明光,正照著一個孩子稚雅的側臉,他的一隻手中執著一本翻開又卷折起只留了幾行的《論語》,另一隻手卻是在書上拿起放下,不停調整著遮擋的姿勢。
“高維!睡了!”,高績半倚在床頭,不滿地催促著。高家二子,一母同胞,只年頭年尾差了一歲多,日常都是一起起居一起上學的,弟弟大夜裡不睡,他也不得安生。
“哥,我知道了!”,高維側轉了小臉一邊應著,一邊把手上的書卷重新整飭平整,放在了桌上。
嘟起的小嘴吹滅燈燭,餘煙嫋嫋而上劃出一條淡淡的灰線,高維摸了摸左臂上的一道舊日傷疤,恍然若失。
去年應當大約也是這時節,也同樣是在這間房裡……
“維哥哥,君子不哭!”,一隻白嫩的小手擋住了半卷書,拿著書的小姑娘頭上牢牢纏著厚實的繃帶,卻眉如彎月,笑眼盈盈,不錯眼地盯著左臂正換藥的小男孩。
“周曼雲,唸錯了!不是哭字,是器,君子不器!”,小男孩一字一頓糾正著,認真非常,一時忘了傷痛。
“爹!是你跟雲兒說,書上講君子不哭,我是好女子,也同樣不能亂哭一氣兒的!”,小姑娘卻不買帳,返身撲進了一個年輕男人的懷裡,一臉不依不饒的愛嬌……
“不哭?不哭……雲兒沒了爹爹,還會不哭嗎?”,小高維靜靜地躺在床上,想著舊事,幾滴清澈透明的熱淚悄悄地先掛在了腮邊。
夜深人靜,更鼓輕敲聲聲脆,敲落一地童子夢。羊腸衚衕高家院,一片寧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