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源離開書房,時鐘已指向了一點。
傅聞璟最近的失眠越來越嚴重,他本來就有很嚴重的睡眠問題。
隨著事情一點點積壓起來,他幾乎是整宿整宿的不睡覺,閉上眼也只有偶爾能打一會兒盹。
先前會吃藥,但後來怕藥物成癮,醫生建議他斷掉,就只能硬熬過去。
香港的槍擊嫌犯前兩天自首落網,不是之前猜測的職業殺手,而是恆隆破產前,買了爛尾樓的一位投資客,利星收購後雖然解決了恆隆的部分債務問題,但只是勉強復工,質量必定大打折扣。
這人其他生意週轉不上,爛尾樓錢拿不回來,生活無以為繼,一時想不開,不知從哪裡聽來小道訊息,說利星是伏擊恆隆的幕後黑手,做出了這樣衝動的事。
網上有人說這是個瘋子,應該把這種極端分子抓起來。也有人共情,為他叫好,說他可憐,只是被割的韭菜,資本爭鬥的犧牲品,上面鬥得不見硝煙,底層只有任人魚肉的命。這是他表達反抗的方式。
隨著傅聞璟對傅遠山死亡調查的逐步深入,連卓越來越可疑。
如果一切是真的,那傅聞璟先前讓恆隆破產,逼死黎重,間接導致沈文鴻病死,手上就有兩條人命,再加上一個半死不活的搏浪。
其實傅聞璟從前因為小時候父親破產後,經歷過種種事態,他親眼見到人鬧事跳樓,被幾萬塊錢逼到以身犯險,燒炭自殺,做出瘋狂的事。他很討厭資本市場的血腥和弱肉強食。在他看來,這裡把人性的醜惡和慾望無限激化放大,把人害的家財散盡和用刀把人捅死又有什麼區別,看著似乎沒到死路,實際不過是一點點凌遲。
可一步步的,他卻在重複他最討厭的那些事。
毀掉恆隆後,因為愧疚而花大價錢再去收購,這樣的彌補只是杯水車薪。
為什麼一定是機關算盡,一定是你死我活?
就算非得要競爭,也不應該是像他那樣以毀掉對手為目的。
如果對此毫無顧忌,那他和黎重、沈文鴻當初把傅遠山當做犧牲品的做法又有什麼區別?
他睡不著的時候,捫心自問這些事,就更加陷入了死衚衕。
三日後,利星股東大會如期舉行。
遊輪在大洋上行駛,為了避開媒體圍堵,怕有尋釁滋事,此次會議選擇在海上召開。
五層豪華遊輪,上百名股東或其委託人到場,只請了少數媒體。
這次董事會主要是表決利星大股東吳振華提出的關於撤銷傅聞璟董事職務,以及委任另外兩人為執行董事的提案。
連卓作為大股東坐著輪椅被推入場,會場提前交代在第一排留出了輪椅擺放的位置。
臺上主席臺,傅聞璟居中,其餘董事分列坐兩旁。
先是議案宣讀,隨後是股東提問和發言環節。
大多是傅聞璟作答,也有向吳振華提問的。
之後是投票表決。
票數統計期間,所有參會的人員各自離開會場,一層備了自助餐和酒水。
這兩日天氣陰雨綿綿,霧氣大溼氣重。
連卓舊傷發作,身體狀況十分虛弱。因為腿疼,投票結束後他直接回了船艙,關上門,連卓身邊的青年把他從輪椅裡抱到床上,從包裡拿了藥油給他按摩。捲起褲腳,蒼白小腿上有一道蜈蚣般蜿蜒的傷疤。雖然定期做理療鍛鍊,雙腿還是不可避免的逐步萎縮,比正常人要細瘦,肉鬆垮下垂。
連卓目光陰沉地看著自己殘缺的身體,他不喜歡正視這道傷疤,這總提醒著他一些過去本該遺忘的事。
青年按摩的手結實有力,卻並不能帶來太多知覺,在成年人手的對比下,無血色小腿的病態更鮮明的可怕,彷彿營養不良的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