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他便斂衽起身,臨走時又回過頭來說:“你繞著這揚州城走了大半圈,想必也是累的,我差九寶備了熱水,你洗罷早些歇著。”
我眯起眼睛看著狐狸那銀線滾邊的袍子從門縫裡消失,心下才覺得他方才的話裡略有不妥,可究竟是何處不妥,又一時之間說不上來。
秦璋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基本從不在說出的話上打折扣,我猜測著他的這個脾性大約是源自於他的師尊逍遙散人。
逍遙散人是嚴肅且嚴苛的老爺子,我一向是頂怕他的。可不知為何他卻與我的師父天機老人私交甚好,只是兩位老人家偶爾會打個賭,拿我們三個徒弟出來耍上一耍。但這件事之於我與狐狸,倒不太打緊。左右我早年就回了魏國公府,而狐狸則是去向不明,留下小花一人對著二老,自然是遭罪不少。
而基於秦璋一向的秉性,我便料到他會一早來敲我的門,於是他果然來敲門喊我起床,我覺得這件事實在是很沒有懸念。
秦璋穿戴齊整,腰懸螭紋羊脂玉佩,手搖一柄金邊摺扇,我左右看著都認為他很有紈絝子弟的味道。
在秦璋的堅持下,我只著了件玄青長袍,如此在他左旁一站,便活脫脫是一副小廝扮相。
於是我倆就這樣並肩出了門,留下九寶仍舊守在客棧。
此番去醉清風我確然是熟門熟路,但為了照顧秦璋的面子,我就裝著副純良的面孔,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阿歌,我不大識得去醉清風的路。”
走到一半的時候,秦璋忽然回過身來認真地看著我,青白的日光籠著他的周身,似有淡淡光暈。
“不識得路,那麼昨夜是如何去的?”這隻狐狸,也不知何時學了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秦璋略略漾起個毫無意義的笑,垂眸看住我,“唔,阿歌是如何知道我去了哪裡的?”
“就算我去了醉清風又怎樣。”一句話,說得我何其心虛,只得繞過秦璋繼續前行。身後,斷斷續續傳來他壓抑著的輕笑聲。
其實醉清風的院落並不止我昨夜瞧見的那樣小巧玲瓏,它實際是個三進的大院,二等以上的姑娘都各自有一間獨立的閨房,互相併不干涉。
而今次隨著秦璋在那飛簷斗拱、雕樑畫柱中兜轉一圈,也才算是初初領略了徽派建築的精髓。
白牆灰瓦,假山石徑,做得無不考究,無不精巧。迴廊下一步一景,步步皆是妙筆。
秦璋有言,他此番為我引見的人乃是個叫日月都為之動容的人物,叫我待到相見時,要記得把持住。
我思量著,狐狸也算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只怕我這不男不女的形容嚇壞他心尖尖上的人。可他也切切不懂我,一如我這般大氣的女扮男裝者,通常會不屑於或假裝不屑於傾國傾城的女子,是以並不會怠慢他的姑娘。
我與秦璋到了琴閣時,覃娘正端坐於琴臺之上,垂首撫琴。誠然,覃娘便是秦璋的姑娘。
琴音錚錚,跌宕起伏,曲調轉換間,更見殺氣四溢,渾不若一個柔若無骨的女子所奏之曲。
待一曲罷了,我拱了拱手與覃娘遙遙見禮道:,“姑娘能將一曲《廣陵散》奏至如斯境界,可見姑娘是個心胸廣闊之人。只是琴音中殺氣太盛,不宜與修身養性。”
覃娘抬眸,慵懶地勾了勾海棠花瓣似的唇,一雙細細上挑的鳳目似嗔含怨,略微沙啞的聲音帶著說不出的勾魂攝魄,“公子過獎。”
我望著她,只覺這女子飄渺得宛如天際的一片浮雲,似是不屬於任何人,又似是屬於天下人。
同為女子,我沈鳳歌確然比不得她。
5第四章 朝為紅顏,夕為枯骨
我與秦璋此番下江南,於我而言,實在是有不可說破的因由,而於秦璋,我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