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生疏而笨拙地在堅硬冰冷的雪地上,為對方尋找著一個合適的相擁而眠的角度……
……我終於,可以這樣子舒舒服服把頭擱在他的胸前了……他終於,可以那樣子坦坦然然地用手臂將我圍裹。為了避免硌痛我,他的盔甲脫開了,隔著紗衣,那富有彈性的結實胸肌彷彿一個暖和的墊子,伴隨著他均勻乾淨的呼吸,我內心對於戰事的不安早已褪去。
在他溫馨的體味、貼心的擁抱中,本應該令人難以入眠的冰川之夜,如同雪山的寒雪一般,在我們的呼吸中融化開去,變成了一個柔軟的夢鄉。
睡到半夜,我醒了。
看到我們身後的雪山上,一輪巨大的銀色月盤正緩緩爬上雪坡——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數萬裡,高崖復巉巖!壯麗的雪山圓月,湛藍的深夜星空,組成了天地間最恢宏肅穆的永恆詩畫。
我正要推醒霍將軍,讓他一起欣賞這童話故事中才會出現的美麗景色,卻發現他是真的累了。頭靠著我的臉龐睡得很熟很熟,又密又長的黑色睫毛垂落在臉上,組成了兩道讓人不忍驚擾的淡紫色陰影。
今夜,他靜謐地安睡。
而明天,一切都將改變。
皎潔的月光,將染上血色;深遠的長空,將燃燒戰火;今天的生命,將葬身黃沙……
我輕輕從他的摟抱中抽出自己的胳膊,以雙手繞過他寬厚的雙肩,回抱住他的身體。
銀色的圓月在我們身邊停駐,瑰麗的星空在我們頭頂仿若穹廬……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我們雙手互挽之處,歲月流年悄然止步,春夏秋冬停止更迭,滄海桑田不再輪迴,萬丈紅塵平靜如水……我與他,像兩個純潔的孩子,一起沉淪在這個雪白無瑕的童話世界裡,共同擁有今晚這個恬美的夢境。
第八章 聲喧山丹亂石中
天亮的時候,我們踏上了翻越雪山的道路。
戰馬已經不能再騎了。一萬士兵,兩萬五千匹戰馬,行走在冰骨嶙峋的祁連山鳥道上。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山之巔,我們一步一滑地行走在冰天雪地中間。
嚮導古欽洛伊是河西第一戰時候投降霍去病的匈奴人。他是一個小部落剽悍的頭領。在一場血光交錯的頑強抵抗後,這位匈奴族勇士最終跪倒在冠軍侯的戰刀下。
現在的古欽洛伊是順從大漢朝卑微的匈奴兵,沒有人知道霍將軍是如何收服他的,他的戰友全部死在霍將軍的手下,只剩下他一個最驕傲、最強悍的人,卻彎下了雙膝。這就如同,沒有人知道霍將軍為什麼這麼信任他,讓他把隊伍帶上這座雪山巍峨的祁連絕道。
軍紀嚴肅,可是,我們每個人心中都在暗自猜測,那個面目陰沉,肌肉糾結的匈奴男人,會不會包藏禍心將我們帶上絕路?
鐵刃破冰,忍飢挨凍,步履維艱。白天的寒冷雖然徹骨,卻還不算太可怕,徒步中,我們迎來了雪山上的明月東昇。
昨晚照耀我們睡眠的皎月,在直通天庭的雪山山頂上靜靜移轉,變得遙遠而冷漠。它站在絲絨般質地純厚的天空中,用冷傲的目光掃視著我們這一支歷經千里、已經精疲力竭的漢家軍隊。
這是一枚見慣了匈奴族彎刀健馬馳騁荒原的冷月。它那冷冷的光芒好似在問我們:這裡是你們的戰場?還是你們的墳墓?
人們尚未做出回答,霍將軍已經傳下命令:今夜不能在雪山上過夜,必須連夜過雪山,這樣才能與高不識他們準時會合。
火把點起來了,一條長長的火龍從山頂一直延綿到山腰。
整整一夜的行走,火把漸漸燃盡,天空漸漸發白,人們的意志也如同手中逐漸變成灰燼的松木火把,被冰雪一點點消磨殆盡。
北麓快到了吧?
北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