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的什麼?」賀蘭碸抬頭問。火光凝在他黑色瞳仁中,映亮了綠色的熒膜,彷彿眼內生起兩簇沸騰小火。
賀蘭碸的反應讓遠桑誤以為他對這個話題有興趣。或許是許久不見故鄉的客人,這個雨夜裡她談興很濃。
「記不清了,什麼死不死的。」她轉而說起自己觀察到的,和靳岄有關的許多事情。
靳岄年紀不大,心事卻很重。和他差不多年歲的梁京青年一個個花天酒地,或是勤懇學問,總之總有幾個同路人。他卻幾乎沒有朋友,身邊有幾個武藝高強的人保護著,不是呆在宅子裡,就是在街上晃蕩。
他常去燕子溪,也常去清蘇裡的靳府,一呆就是一個時辰,悶不吭聲。吃東西看戲的時候他倒是會高興一點兒,街上幾個賣櫻桃煎的店子他都去遍了,但都不滿意。可不滿意,他也常常去吃。他這時候才顯得快樂一些,有點兒活氣。
巴隆格爾只覺得無趣。此時遠桑說:「對了,就是方才你在修心堂後院救下的那人。這小刀應該是從他身上掉下來的。」
巴隆格爾打了個呵欠:「到底是誰啊?叫什麼?」
話音剛落,賀蘭碸已經起身。「靳岄。」他代替遠桑回答,「他是靳岄。」
巴隆格爾驚呆了,他眼看著賀蘭碸從自己身邊奔出去,跨上飛霄,瞬間消失在大雨和密林之中。
遠桑從火裡扒拉出烤土豆,罕見地笑了:「怎麼?是認識的人?」
巴隆格爾抓抓腦袋坐下:「不止吶。」
賀蘭碸騎著飛霄在林中狂奔。他不知靳岄在此,更不知靳岄竟然是這樣在梁京生活。為何有人要殺他?他費盡心思回到梁京,不是應該被岑融好好保護起來麼?如果過的是這樣的日子,他為什麼要以犧牲賀蘭兄弟二人為代價,博取返回大瑀的機會?
轉眼已經抵達瀋水岸邊,賀蘭碸忽然看見在密集的雨簾裡,遠處有裊裊白煙氤氳升騰。他看不見仙門關,但知道那是什麼——聖象骸骨供奉處,日夜有人燒香叩拜。
靳岄說得沒錯,世上有大船,有盛滿星辰的長河,有橫跨天際的長鯨,還有怪物一般巨大的大象。賀蘭碸緊緊握住了韁繩——這些都不是欺騙。靳岄後來再也沒有騙過他。他是被大雪覆蓋的馳望原,坦率乾淨。
莽撞的決定幾乎瞬間生出。賀蘭碸不覺得突兀,也不覺得詫異,一切本來就順理成章——他必須去靳岄身邊。事實的真相此時此刻對他來說毫不重要,那是所有事情中最無關緊要的一件。即便靳岄真的做錯了什麼,他也要奔到靳岄身邊,他會訓責他,還要抱著他。
月亮和風鹿應當永遠在一起,他們要穿過世上的風雪。
所有的困惑、痛苦、輾轉被大雨全數沖走。賀蘭碸心頭有一個念頭,無論什麼都無法動搖。他的情意是血狼山的鹿頭,一經點燃,永不熄滅。
暴漲的河水淹沒了石橋,滾滾向前。大雨毫無停緩勢頭,賀蘭碸沒有穿蓑衣,渾身被淋得精濕。飛霄無法渡河,在岸邊焦灼徘徊。賀蘭碸跳下馬,走近河岸,卻立刻被大浪撲得倒退幾步。瀋水根本無法跨越。
仙門城就在對岸,燈火飄搖。
「靳岄——!!!」他在雨中大喊,聲嘶力竭。
靳岄猛地睜開眼,一下從床上坐起。
陳霜快步走來摸了摸他的頭:「沒事,打雷而已,你繼續休息。」
靳岄愣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丟失的小刀,立刻要下床。
「嶽蓮樓去找了。」陳霜厲色道,「無論是小刀,還是賀蘭碸的行蹤,明夜堂都會為你找到,但你可別亂來。」
他給靳岄灌了一杯茶,靳岄按下心中不安和焦急,問他:「你好些了麼?我們是怎麼被迷暈了?」
原來瓊周刺客所用的迷煙,是瓊周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