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則被老太爺從戰場上撿回來,權作個長孫養著。但我這個長孫的地位卻實在不怎麼地,全府上下幾乎沒一個人拿正眼看我,只當我是保住沈府顏面的一個工具罷了。但知道我女兒身這個事實的,也統共不過四五個長輩並二叔膝下的幾個姊妹罷了。莊莊是府裡除了周叔外僅有一個知道這個秘密的下人。
而莊莊自那個時候起,就照拂著我的飲食起居。而我因著這個尷尬的身份,就時常會被家裡的幾個姊妹或欺負或嘲笑,於是莊莊也不可避免了成了眾矢之的,日子過得令人十分之不順心。
所以我與莊莊就算是同甘共苦了許多年,看在曾經同仇敵愾的份上,我兩個也總歸有那麼幾分淺薄的情誼。
於是佈陣圖這個事情,我就權當是翻書一樣給翻了過去。
直到三年前,沈府裡的一場大火燃盡了了沈氏一門在朝廷里長達百年的根基,我才恍然明白我是一個多麼愚鈍又多麼東郭先生的一個人。
那日莊莊為我撲上了厚厚的粉,她說因我臉上有傷,不遮遮就太難看了。
衣袖拂動間,我聞見了莊莊手臂上那一股刺鼻的洋油味兒。
冰凍三尺的臘月裡,只有用西方泊來的洋油才能將火勢燎得那樣驚人。
那時,我看著莊莊紅通通的眼眶,就知道是我輸了。我不止輸了命,也輸了沈家滿門。
可狐狸卻說,這件事與我沒有多大關係。他一直認為,沈家的覆滅只是由了佛教講的因果報應,因沈家百年來所造下的殺戮太多,所以才得了後繼無人這個果。天道輪迴,沈家的敗落,只是個時間問題。
對於狐狸的這個論調,我沒什麼可贊同的也沒什麼可反駁的,他總有他的道理,我懶得和他爭。
說起來,莊莊是封奕的人,可她卻沒有告訴封奕我是個女人這個不爭的事實。我猜測,這其中有著莊莊些許的私心,但我卻始終不能參透這一點點私心究竟是因她念著我兩個之間的情分,還是因她愛上了封奕。
**
“姑娘,你這麼一而再地栽在我手上,怎麼就學不會吃一塹長一智呢?”莊莊託著腮側頭看我,語氣裡有幾分難見的得意。
我舔舔乾裂的嘴唇,和善地看看她,說:“唔,這麼說吧,頭一次你偷了我的佈陣圖,我沒按軍法辦了你,那是因為念著許多年的情分,算是怪我婦人之仁。第二回你放火燒了東廂,我沒有拉你與我陪葬,是因為那時候已沒有必要拖你下水。這一回麼,呵,其實留下你來只是一步險棋罷了。你是封奕的人,我把你擱在近旁反而踏實點,也方便控制事情的走向。只是沒想到朱承鈺也來橫插一腳,這個痴情王爺為了把聞人師兄逼出來,就攪得一個江湖都不得安寧。朝廷和江湖,本來就有千絲萬縷的聯絡,朱承鈺有心要利用江湖的混亂來推波助瀾,柔然部族要借力朱承鈺的野心來分一杯羹,個個都將算盤打得很好。只是不知道封奕到底要在其中撈到些什麼。名利富貴他樣樣不缺,朝政大權實際已旁落在他手中。封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真不知道他要爭什麼。”
莊莊聽罷我的一席長篇大論,原本飛揚的神色忽而變得有些落寞。兩瓣纓紅的唇被她咬得有些蒼白,半晌,才聽她慘淡地笑了聲道:“你只知道大人他害了你在金鑾殿上喝下一杯鶴頂紅以謝罪天下,卻不知道他捧著你的牌位獨自醉酒是何等頹廢的模樣。你下葬後,他就命人去繪一副你的小像,十多個畫師前後繪了上百張,他也撕了上百張。他說無論如何畫,旁人都描繪不出你的氣度。一年多前,他偶然在一間鋪子裡瞧見你的畫像,就說像極了你生氣時的模樣,於是就花重金叫人仔細裱了。取畫的時候,有人對管家講那畫上的人是他們的武淵長老,管家沒敢隱瞞就照實對大人說了。也就是到了那個時候,我才覺得他像是個活人。就這麼費了將近一年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