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這小子很像五年前的他,就像是一條飢腸轆轆地走在冰天雪地裡的孤狼。他如果知道冷軍以後會成為本市令人膽寒的老大,不知道還會不會放過他。
趙德民拍拍冷軍的肩膀,往他衣服上兜裡插進幾張錢,點根菸,晃著身子走出橋洞。
“誰欺負你以後說我名字。”趙德民站在橋頭對冷軍說。
冷軍用河水沖掉嵌進手臂傷口裡的砂,洗乾淨臉上的血,回頭看張傑和駱子建耷拉著頭靠在橋墩上。
“來根菸。”冷軍對倆人說。
冷軍和張傑坐在河邊抽菸,駱子建不會抽菸,出橋洞把絞斷了幾根鋼絲的腳踏車扛了下來。
“軍哥你說吧,我們要怎麼報仇!”駱子建邊修正歪掉的腳踏車龍頭邊說。
冷軍看著河對面的荒草枯樹沒有說話。
“我們找譚斌幫忙。”張傑說。
83年嚴打,很多紅極一時的大哥都被遊街公審,最後被一顆子彈撲落黃沙。安靜了兩年後趙德民和譚武、譚斌倆兄弟崛起,成為了本市的兩股對立勢力。冷軍見過譚斌一次,一個五短三粗的黑糙漢子,圓口布鞋的鞋底訂了兩塊厚厚的輪胎皮,穿一條公安藍警褲,勒一條足有四指寬的牛皮帶,皮帶前的銅釦大得嚇人,上身的一件泛著黑光的衣服,說不清是綢還是皮的料子,滿臉橫肉,要再給他斜掛上一把駁殼槍,活脫脫的就是一個南霸天的模樣。冷軍有些討厭這個人,相比而言,他對陰鷙帥氣的趙德民倒有些好感。
“找人幹什麼?要打也自己上!”冷軍斜一眼張傑。
“子建,這幾天你去找幾把刀來。”冷軍想起褲子裡的軍刺被賴蛤蟆搜走了。
鍾繞紅看見馬路對面的冷軍三個人,側頭對身邊的女伴說:“我有點事,你們先走。”
女伴看著馬路對面的冷軍說:“就是他吧,挺帥的啊。”
鍾饒紅跑過馬路,冷軍雙手插在褲兜裡,靠在樹幹上陰著臉。
“打架了?”鍾饒紅看見了冷軍臉上的淤青。
張傑剛張嘴,冷軍瞪他一眼,他訕訕地轉過頭去,看學校門口出來的女生。駱子建蹲在馬路牙子上看一群螞蟻。
冷軍插著兜往前走,張傑和駱子建一左一右地跟著,鍾饒紅拉開他們幾米走在後面。大街上的腳踏車鋪天蓋地,人們穿著藏藍色或灰色的衣服彙整合人流,你分不出他們,也分不出自己。血紅的夕陽照著這座城市,拉長了幾個年輕的身影。一些故事正在結束,一些故事正在開始。一些人正在老去,而另一些人,荷爾蒙和熱血慢慢升溫,他們正在長大。
那時候街上的飯館很少,偶爾有幾家也是國營的,沒有糧票還不賣飯給你。冷軍領著他們進到一家小店裡坐下,要了餛飩和煎餃。小店油膩骯髒,幾個人還是吃得很香,額頭沁出了細小的汗珠。從小店裡出來,幾個人跟著冷軍漫無目的地遊蕩到河邊,在河堤上坐了下來。
“我爸媽知道我們的事了。”河水折射的燈火映照著鍾饒紅好看的臉。“他們問我你家的情況。”
冷軍將一塊石頭用力地擲向寬闊的河面,沒有說話。張傑和駱子建在不遠處嬉鬧扭打,夾錢包駱子建只能幫張傑放風,可要是比打架摔跤,駱子建一隻手就能把他摔個狗啃屎。駱子建的爺爺據說是一個還俗的和尚,有一身武藝,可沒人見過這個和藹清癯的老人和誰動過手。駱子建知道,他懂事起就被爺爺逼著壓腿站樁,在被領著找一個老和尚相過面後,他爺爺就不怎麼教他功夫了。老和尚說駱子建是“天煞孤星命相”,長大以後不是個善茬。
“賴蛤蟆是不是還纏著你?”
“我和他說過很多次了,說你是我男朋友,可他還老跑學校來找我。”
冷軍使勁噴出一口煙,清冷的單眼皮裡掠過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