幡然醒悟,覺得這世界充滿了黑暗與陷阱。
大亮在衚衕裡抽菸。我站在一旁。
灰暗的夜色中,大亮的臉隨每一次深吸吐氣忽隱忽現,菸頭如螢火蟲屁股一樣閃著幽光。惡毒的白晝所產生的熱氣已經消失殆盡,雖依然沒有一絲風,但總算可以把背心兒穿在身上和猿人區分開,大難過後的人們還是比較文明的。
幾番吞雲吐霧,大亮圓圓的腦袋四周煙霧繚繞。
我說,成仙了。
幾日後大亮去了長春一所技工學校就讀,我們不得謀面。
七
德惠的公交車大概有六米長,每當學生放學的時候總能慢慢地塞上幾車。車裡的人都是前胸貼別人的後背,摩肩接踵難以動彈。夾在中間的人根本不需要抓扶手,不用擔心停車時的慣性把自己悠倒,一車人相對固定住了。如果是坐在最後一排,需要提前一站向門口移動,左突右擊奮勇向前,沒力氣的就提前兩站往車門衝。路邊等公交車的人經常在往車裡瞅一眼之後就失去了上車的勇氣,繼續等待下一輛。
有一首歌叫香水有毒,我領教了。有一次就在公交車上,人很多,我旁邊站了一位少婦,濃烈的香水味燻了我十多分鐘,直到讓我有些微微頭疼,我受不了了,提前下車走路回家。路邊一個食雜店把我逗樂了,名叫“*”食雜店。無知真可怕。
比無知更可怕的就是迷信。我怕鬼,雖然我沒親眼見過鬼,但是對鬼已經有了定義——看不見莫不著。幻想中的鬼看得見摸得到我。這份恐懼始終埋藏在我心裡。
哥哥喜歡看恐怖電影,尤其喜歡在晚上人們熟睡之後獨自觀賞。我有起夜的習慣,半夜起來放水,經常瞧見哥哥、電視機還有VCD在辛勤地值夜班。
某夜,哥哥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視機。血泊中,一名被染得斑駁的白衣女子從地上緩緩爬起,把自己的頭擰下來,扯著頭髮像掄鉛球似地甩了出去。
我站在院子裡,在極度恐慌中釋放膀胱。風颳著窗子微微作響,此刻的我對任何風吹草動都十分敏感,歪過頭,將惺忪的雙眼瞪若銅鈴,眨了眨,聚精會神地盯著窗戶,怕有妖魔破窗而出把我捉了去下鍋。我精神過度集中在對於未知事物的怵惕,不經意間考驗了尿桶旁邊的紅磚地,水滴是否會石穿。聽到水聲有異樣,我回過頭調整槍口,加強壓力,我聽到了波濤在怒吼,完畢,一拽褲衩奪門而入。
我爬回溫暖的被窩藉著剩餘的一絲倦意急欲睡去,可睡覺不像撒尿,越急越糟。我蜷縮在炕上,出了身冷汗,一閉眼就覺得有隻手正朝我迎面抓來,我茫然了。
對鬼魂的恐懼猶如揮之不去的夢魘折磨著我幼小的心靈。夜晚,我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直到實在熬不住睏倦才能渾然睡去。我憔悴了。
這種情況不記得到底持續了多久才漸漸被我淡忘。
白日,折磨我的鬼魂消失了,但折磨我的人並沒有消失,我依舊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哥哥當過兵,體壯如牛身手矯健,比我大七歲。我閒著沒事兒總喜歡用語言打擊他,他則用拳頭擊打我。我說,小樣兒不用你美,等你老了走不動道兒的時候看我咋揍你。哥哥上來七扭八拗把我扣住,說,這叫乾坤霹靂麻花鎖。我說,投降了投降了,投降輸一半。哥哥真就讓我輸一半,打紅了我半邊屁股,在我百般告饒下罷手,奸笑著問我,爽不?我說,也就是你撒手了,要不一會兒進醫院的肯定是你,不樂意揍你還不知道咋回事兒呢。我做了個鬼臉,撒腿便跑,沒跑出幾步又被哥哥捉住。我喊,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
學校的走廊裡響起下課鈴。於善龍拿本英語磁帶放在凳子腿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磁帶脆弱的塑膠外殼不堪重負應聲而碎,而後他把帶子扯了出來在教室裡四處亂竄,把屋子弄得好似盤絲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