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是這個制度在作祟。
在理論上來說,灌何幾乎不可能更換世子——除非他得到天子的特詔。然後由天子向列祖列宗報告:潁陰候世子賢有疾,不能奉宗廟。冊其庶子行為世子。
然後先帝們再透過龜甲做出批准。
這是唯一可以繞開‘置後律’的限制,順利更換繼承人的方法。
然而,這樣的特例,在漢室六十年的歷史上,沒有發生過一次。
對於奉行‘以孝治天下’的劉氏而言,挑戰先帝們批准的事情,等於自己抽自己嘴巴子。
灌何很清楚,他想要換個繼承人,免得自己和自己的父親被自己那個不成器的世子拖累。
唯一的辦法。就是立下大功,然後用此功勞去請求天子答應特許換人。
即使如此,哪怕成功,他的潁陰候封國,也至少要付出兩千戶食邑被削的代價——這是制度,置後律所規定的代價:列侯繼承人倘若換人,那就要遞減爵位或者食邑戶數。
這就是為什麼,漢室列侯們,那些名將。那些英傑,哪怕明知道自己的嫡長子是個草包,也要捏著鼻子認可的原因——換繼承人很難,更重要的是。即使成功,也需要付出巨大代價,一般。假如不是實在對自己的兒子沒信心,沒有人會選擇換馬。
而灌何也是沒有辦法了。
他清楚。他假如不能換掉那個紈絝子弟,等他一死。他與他爹,就可能會被拖累。
若潁陰候爵位被廢黜,那他與他爹在九泉之下,就要吃不到香火血食,得不到祭祀。
這是漢人士大夫貴族最恐懼的身後之世。
死了還要捱餓,太可怕了!
所以,此刻灌何簡直彷彿回到了二十歲的青春歲月,他意氣風發,精神抖索的看著自己眼前的那個樓煩候,然後,他拱手道:“樓煩候,鄙人潁陰灌何……”
樓煩王,哦不,現在已經是漢室的樓煩候聞言,嘴角一抽搐。
在將近三十年前,潁陰候就是漢朝在匈奴最響亮的稱呼。
那位漢朝丞相,帶著大軍,將匈奴逆推回草原,解除匈奴騎兵對長安的威脅,然後還從匈奴人嘴裡搶到了一部分的河套平原,在那裡設定雲中郡。
即使當時,匈奴是後院起火,月氏人開始搗亂,匈奴主力被迫全部西征,去與月氏人捉迷藏。
但當時的漢朝,幾乎全是步卒,騎兵加上車兵,勉強才有個幾千人。
帶著這樣一支軍隊,這位漢朝丞相,取得那樣的勝利,足以讓匈奴人刮目相看。
老上單于甚至感慨:此虎將也!
而對他而言,潁陰候這三個字的含義更大。
作為樓煩王,他當然有所耳聞,漢朝的潁陰候與漢朝的樓煩軍官之間,有著密切的關係。
“此人必會給我找茬……”樓煩候在心裡想著,這個機率應該是很大的。
於是樓煩候將視線看向那位笑眯眯的漢朝的皇帝。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富貴甚至生死,全繫於漢朝皇帝的一念之間。
所以,他必須拼命巴結、跪舔。
而且要比從前跪舔和臣服匈奴人更徹底!
不然,漢朝皇帝肯定不乎幫他!
深深吸了口氣,樓煩候跪下來,拜道:“陛下明鑑,臣本北狄酋長,粗鄙不識王化,狂妄自大,幸蒙陛下不棄,用大義感召,使臣知中國王化,陛下之德,令臣感激涕零!臣必萬死以報陛下大恩!”
“只是……”他匍匐在地上,說道:“臣本北狄,生來無有姓氏,唯有以部族為號,今為陛下臣妾,沐王化而更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臣之粗鄙,冒犯陛下之聖德,故此,臣請陛下嘉大惠,賜姓氏名諱與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