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也流下了眼淚。她隔了被子抱住小白,哭著叫他:小白,小白。小白開始想掙,掙不動,就罷了。被子把他裹得那麼緊,眼淚又哽住了鼻腔和咽喉,悶得簡直透不過氣來。兩個人被裡被外地哭了一會,小白終於掙脫了出來。伸出半個身子,停了一會兒,他說:怎麼辦?妹頭說,隨便你。小白就說離婚,妹頭說,我知道你會這麼說的。兩人誰也不看誰地坐著。平靜了一會,小白正過眼睛,看見了妹頭的側面。夜間旅行,再加方才哭了一場,臉上的脂粉斑斑駁駁,藍的眼影,黃的粉蜜,紅的唇膏,混在一起,成了一張花臉。小白又有點可憐她,就鬆了口氣:那你說怎麼辦?妹頭冷笑了一聲:我還能說什麼嗎?我算是輸給你了,其實,你又是什麼好人呢,還不是我抓得緊!小白不禁奇怪地問:你怎麼抓得緊?妹頭就說出了,每天與他纏綿的真相。小白深深地感覺到受了欺凌,他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他跳下床,套上褲子,簡短而又果斷地說了兩個字:離婚!
他和妹頭的離婚順利經過通常的那些手續,有一件節外生枝的事情,就是他們兩人的結婚證沒有了。在幾年前的一次吵架中,妹頭把它們撕得粉碎,扔了。誰知道還會有用得著的時候,並且是在離婚的時候。所以,他們只得又補了兩張結婚證,才算完。
他和妹頭辦完離婚,就好像前嫌盡釋了,他問了妹頭一句:阿川會和你結婚嗎?妹頭冷笑道:我要和他結婚早就結了。這話說得固然不錯,但畢竟帶了一些蒼涼。此一時,彼一時,阿川現在是不會和妹頭結婚了。男人大都不會和婚外關係的女人結婚,再說,在他們的生意淘裡,婚外關係是無所謂的,阿川可能是會對妹頭有幾分真情,但一旦混入生意淘裡,事情也就變了面目。而老婆是可靠的,穩定的。更何況是薛雅琴這樣的老婆,凡事都不大計較,一點不妨礙的。她還給阿川生兒子了呢!寧波人是重子嗣的,尤其是阿川這樣,父親早逝,又是獨出的兒子。再反過來說,妹頭也未必對阿川有真情,單是為了薛雅琴這一層,她就不會把阿川放在眼裡。但阿川確是動了她的慾念,這種慾念好像在他們之間埋藏很久遠了。當他們頭一次發生那樣的事情時,兩人不約而同的,耳邊都響起小時候,阿川的腳踏車騎向妹頭她們的橡皮筋,妹頭逼人的叫聲:你騎!你騎!你騎!這是翻成普通話的說法,滬語裡腳踏車是被叫做腳踏車的,所以,妹頭叫的是:依踏!依踏!依踏!這個踏字發音噠,音更短促:依噠!依噠!依噠!他們耳邊響著這聲音,有一股施虐和受虐的刺激,加強了快感。這是在南邊一個叫東莞的小鎮上的旅館,氣候炎熱而潮溼,窗外是擠擠挨挨的屋頂,破碎的瓦爿上林立著電視天線,掛著一些骯髒的塑膠袋。他們出生並長大的上海,那條城市中心的弄堂,一下子退到無影無蹤,他們都好像不是原來的自己了,他們一下於變得如此相像和接近,他們均是充斥著旺盛粗野的慾望,還有活力。
離婚後,妹頭帶了孩子搬到隔了一條橫馬路的舅公的房子裡。小白的房間,先是去掉了一半傢俱,然後,緊接著就填滿了更多的舅公的舊東西,那張寧式眠床又回來了,老邁而多病的舅公,從早到晚睡在上面。孩子雖然跟了妹頭,但因這裡是他住慣了的地方,所以,幾乎每天都要來,三頓飯裡有兩頓在這裡吃。甚至連妹頭也一起來,熟門熟路的,倒反比過去更熱鬧也更雜沓了。小白就在西邊開發區裡借了套一室戶的工房,搬過去住了。生活陡然地清靜下來,變得很單純。開發區的夜晚是寂靜的,他這才發現他在喧譁的市聲裡已經生活得多麼久了。遠處有幾部塔吊在工作,塔吊上的燈在夜霧中一明一滅,更顯出了夜的遼闊空曠。他的思想便在這空廓中活躍著。
就這樣,他開始了真正的寫作人的生涯。他結交了許多朋友,在一起討論著思想和寫作。但這許多朋友中並沒有阿五頭。阿五頭依然住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