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沉默片刻,說道:「請繼續。」
葉蘇說道:「當年週遊諸國勘破生死的那場試煉,我依然是以旁觀者的心態看人間的百態,然而如今變成廢人,重新回到人間,來到臨康城的這片破爛街巷裡我才從旁觀者變成了參與者。」
寧缺想著自已在長安城牆上看街巷如線,百姓如蟻,在大澤客船上看艙內麻木的旅客時的心情,才發現原來自已還是沒有擺脫旁觀者的立場。
葉蘇看著他繼續說道:「你不想走道門的舊路,是因為你本能裡厭惡宗教這種存在,然而你忘了宗教確實是信仰但信仰並不見得全部是宗教,至少不會都是像昊天道門這樣的宗教。」
寧缺想了想,說道:「我認可這種說法。」
「你應該很清楚,除了道門裡的那些神術強者,境界越高的修行者,越難保證自已的心意澄靜,換句話說越強大的人越難有信仰。信仰這種事情並不在天穹之上,只在塵埃卑微處,說的更簡單一些,信仰就是普通人最不可動搖的想法和渴望你如果要用信仰來集合人們的意志,便首先需要弄清楚他們想要什麼。」
葉蘇說道:「我如今雪山氣海俱廢,變成了真正的普通人,沒有能力再去思考高妙-的道理卻反而有機會過普通人的生活,瞭解普通人的想法比如這片街區裡孩子們的信仰,不過便是吃飯二字。」
寧缺想著先前看到的那些畫面,點了點頭。
葉蘇看著他問道:「你還沒吃飯吧?」
寧缺先前見著他吃了一大碗青菜飯,說道:「一頓不吃無所謂。
葉蘇說道:「看,這就是你與普通人不一樣的地方。」
寧缺明白了他的意思,問道:「家裡有麵條沒有?」
破屋裡真正的家徒四壁,雖有舊鍋老灶,但想找些米麵,卻極困難,好在葉蘇如今在街巷裡很受人尊敬,不多時便有人端了碗素麵。
寧缺連湯帶面全部吃完,把碗筷擱到窗沿上,忽然想著一事,問道:「既然要過普通人的生活,為何你要那些孩子送飯?」
葉蘇的回答很簡單,很有說服力:「我不會做飯。」
寧缺無法反對這個解釋,又問道:「先前在前面那條巷子口,看見那些婦人洗衣服沒用皂粉,想來是生活拮据,為何連洗衣棰都不怎麼用。」
葉蘇的解釋依然很有說服力:「洗衣棰確實能把衣服洗的更乾淨些,但她們家裡的衣裳用的布料並不好,這般洗幾次便有可能壞了。」
寧缺說道:「這裡的人們活的果然很艱難,難道非要在這樣艱難的環境裡,才能體會到你想要體會的那些感受?會不會太自虐了些?」
「我在這方面的感悟學習,也是剛剛開始,無法給你直接的答案或者明確的指向,只能說出自已的一些隱約判斷,供你參詳。」
葉蘇說道:「我們先前說過,信仰可以用來凝聚人群的意志,這句話其實反過來說也沒有問題,人類最強烈最統一的意志,必然會變成信仰,那麼我們其實只需要知道人們究竟最想要什麼。」
「人類很擅於隱藏自已真實情感,因為袒露有時候就像卸甲一般,意味著危險。在尋常的日子裡,溫暖而舒適的環境中,你很難發現他們真實的渴望與想法,你問他們想要什麼,很難得到答案。只有在絕望的生命時間段裡,在極致的事情背景前,那些答案才會自已跳出來,顯得無比清晰,無論此前他們是麻木還是市儈,他們的行為總是那樣的誠實。」
寧缺想著長安城裡民眾在那個風雪天裡的勇敢,若有所思。
葉蘇繼續說道:「你先前那句話錯了,不是非要在艱難的環境裡才能感悟到這些,而是艱難本就是人間的常態。我不去長安卻來到臨康,便是因為唐人活的太過自由美好,這並不是所有人都能享有的待遇。